5初見

　　西陽沉沒，與地平化為一線，夜色籠罩大地。

　　一陣裊裊琴音自夜色中升起，聶沉璧長發(fā)披肩，著一襲素色長袍，腳下是厚厚的木屐，走動聲響清脆，平步生風，踏著樂點，為這逍遙琴聲平生增了三分凡俗的趣味，一步步的走進帳篷內(nèi)。

　　帳篷外，早就布滿了強壯的護衛(wèi)，里里外外維護的水泄不通。

　　車隊來通報，因夜間有人滋事，便讓眾人聚在一起以方便保護。

　　在她走遠的同時，也有幾個黑色身影悄悄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聶沉璧一進屋內(nèi)，便瞧見這帳篷內(nèi)已經(jīng)坐下了幾人，都是之前打過照面的周家兄妹，男子女子分開而坐，眾人見來人，原來那翠響，是她腳下的木屐之音，周十五眉頭不由一簇，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倒是個滿是心機的女人，只是顧九郎豈會看得上她這幅艷色模樣？旋即目光看向另一邊，眼神里除了仰慕還有無盡的癡望。

　　燈火闌珊之處，有四個美貌侍女靜候一旁，每一個都如畫中美人一般，讓人見了都要驚嘆一聲，視線往下移，腳下也不由一頓，那一瞬間，竟覺得自己匆匆而來的腳步聲顯得如此的粗鄙，原來這世間竟有超越五官的存在，和令人目眩神迷的氣度。

　　當她看見那位正在撫琴的白袍青年時，赫然發(fā)現(xiàn)，那四個絕世之姿的女子也不過如此。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震撼呢，就好似她匆匆活了幾十年，奈何江河永壽，天地萬年，讓她不由得想要對著廖闊高遠的蒼山峻嶺駐足仰望。

　　此刻，星火在他的身后，長天廖闊，琴聲若行云青川，似星霜薄霧落在他的眉目之上，為九州一色覆上了一層瑰麗悠遠，他的目光所及之處，讓人不由得的低頭行禮。

　　白衣青年向她微微回禮，聶沉璧一怔，尋了一個暗處的位置跪坐下來，垂下頭，乖巧的讓自己不被人注意到。

　　這青年約莫就是這車隊的主人了，周家的兩個女郎此刻哪有余光分給自己，只有癡癡的盯著那道寥落身影。

　　世間有個詞叫做仙人之姿，她不知這詞說的對不對，只是覺得這青年就是真正神仙中人，而這凡俗的男女，實在不能與之相提。

　　聶沉璧的目光清和，這聲樂優(yōu)游自在，令人心中舒暢，一曲鐘了，余音未散。

　　王松他們領了命令，此刻已經(jīng)往那座村子里出發(fā)了，看來她料的未差，今兒夜里匪徒們是真的要來，而他們在這里行兇多年，想來收獲也是極豐富了。

　　既然螳螂想要捕蟬，她不介意趁火打劫。

　　“這位女郎，為何噠噠而來，又悄悄落座，可是琴聲不美？”一陣輕笑，如玉石琳瑯，極清極潤，清雅圓潤的氣息攜著眾人的目光而來。

　　聶沉璧抬頭，就見一道容光襲來，她心下一動，臉上卻紋絲不動，突然想到正常這些女子對他的癡迷，轉(zhuǎn)而低下頭含羞帶怯道：“仙樂難得，只是我心有思慮?！?p>　　那青年問到，“女郎心有何事？”

　　“郎君容光太甚，如神仙之人，令人不敢直視，可又想到與郎君不日分別，不得一見，心有憂慮，不由惶惶?！?p>　　顧玄舟微笑，卻見說出那肉麻話的女子猛的抬頭，復又猛的低頭。

　　“九郎如天上之人，琳瑯珠玉，世人莫不想求見一番，你既然看的不敢看么？”周十姑娘嬌聲笑道，眼里有些許不悅。

　　“女郎誤會了，我也今日方知，世上真有神仙哉！令我心悅之?！闭f著還將自己的身子微微側(cè)向一邊，毫不猶豫的將自己與男子的視角錯開。

　　前世里她也二十歲出頭了，早就過了青春懵懂的時期，不再是十四五歲的少女，此刻要裝作這幅羞怯的模樣，真是有些難為她了，也甚是惡心她。

　　那郎君低聲笑道，“既然日后不得見，為何又低頭？”

　　“正是因為郎君容顏太盛，若謫仙降世，而我還未嫁人呢，若是再瞧下去，只怕只能小姑終老了。”聶沉璧搖頭嘆息道。

　　這話一出，眾人不由哈哈大笑，周家兩姐妹眼中的敵意也少了幾分。

　　這時，開陽撩起帳篷的帳簾走進屋內(nèi)，向著顧玄舟走去，俯身在男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只瞧見男子頷首，微笑著站起身來，白色的衣袍直直的垂在地上，好似澄澈碧空之上的流云飄至眼前，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寧靜悠遠起來。

　　在以前若是有人著白袍一定會當作是服喪看待，而在這里名士們極其喜歡白色，白衣白馬名士儀仗。

　　見顧玄舟離座，周家兩位小姑略有失望，眼巴巴的看著那道身影離去。

　　“在下汝南周氏，行六，”周六郎揚眉，樂呵呵的向著聶沉璧問道，“不知這位女郎君芳名？”

　　聶沉璧挪動目光，慢慢看去，汝南周氏，她來這里已有大半年，這些世家大族她雖未必都說的上來，這汝南周氏她還是知道的。

　　看著帳篷里的周家兄妹，周六郎身子微微前傾，似在等待著聶沉璧的回答，周家兩姐妹則是早已知道結(jié)果一般，目光里閃過一絲不屑。

　　聶沉璧起身，向著周六郎服了服身，“我叫聶沉璧?！?p>　　“聶？”周十五當先接過話，眼里閃過一絲得意，還真如自己所看的一般，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分支，這時候那熟讀的世家家譜當真派出了用場，正準備拉低嘲諷一番，“可是聶氏的分支，濟陽聶氏？”

　　“聽聞你父兄二人，于戰(zhàn)亂之中失蹤，想來此行是去大都尋你族中之人吧?！敝芰陕牭矫妹玫脑?，想到什么一般，語氣客氣的說道。

　　聶沉璧點點頭，這父兄二人她都未見過，且她父親與哥哥的下落并未完全尋到，生死也不能知。

　　家里沒有人庇護，這個年代的女子，若想存活，怕是不易，濟陽聶氏遲早被有權(quán)之人給吞沒了。

　　周六郎心中會意，這女子容貌斐然，身有貴氣，若只是這等世家，回頭去聶家拜訪一番，求得做妾自是容易的多。

　　周家姐妹自是明白哥哥話中的意思，這般家世的女子她們還是瞧不上的，可若是做妾，那還不是任由周家主母拿捏，半點不由人。

　　見聶沉璧未說話，周六郎繼續(xù)溫聲道：“沉璧可是為了上京之事思慮？”

　　思慮？

　　她確實是有些思慮，王松等人的行動還是有幾分危險的，她如何能不憂心？

　　雖是個半路出家的小姐，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還是有幾分感情的，特別當一個人，舉目無所親之時，真的會備外珍惜這點滴的溫情。

　　“小女子只是想到今夜有匪徒來襲心中不安。”

　　“有九郎在，你懼何？”周十五姑娘聞言，先是恥笑一聲，隨后理所應當?shù)?，“再者，我們身邊有這么多的護衛(wèi)，危急之時護主棄命本就是他們的職責，這群烏合之眾居然敢打世家的主意，那也要掂量著他們可否承受得了世家的報復！下等之人，不自量力！”

　　當今的世家大族是手握軍權(quán)的士族門閥，如今的朝廷不過才傳承三代，而那個頂級世家早就傳承了千年，盤根交錯，勢比諸侯。

　　聶沉璧低頭，現(xiàn)在的時空就好比曾經(jīng)歷史上的東晉，士族門閥勢力之大，他們的權(quán)利達到了與皇權(quán)并立的地步，這些士族往往也是一個新朝成立得以依賴的依靠，只是這些世家往往為了保留本家最純正的血統(tǒng)，只與自己旗鼓相當?shù)氖孔逋ɑ?，就這造成了生理上人才退化的一個趨勢，漸漸的在世家人才匱乏后逐漸式微，直到東晉滅亡，皇家才重新掌握絕對的發(fā)言權(quán)，不再與世家分庭抗體。

　　雖不知這些人是何人，聶沉璧的心中也有幾分概念，有這番氣度的世家大族，約莫也就那傳說中的顧、裴、高、姜四大家族了，尤其聽說顧、裴兩家的子弟，猶如神仙中人，雍容風流，若有出行，必是琳瑯滿目，引人駐足。

　　這一刻，沒來由的，聶沉璧恍然就知道了那白袍男子究竟是何人了。

　　九郎啊，除了那個頂級世家的嫡系之子顧九郎，誰還能有此等的風姿和逍遙。

　　不等聶沉璧接過話，耳邊傳來嗤笑聲又起，“哎，九郎啊九郎，這樣的神仙人物不僅精兵法還彈了一手好琴，真是讓人望而生畏，”說的竟然轉(zhuǎn)頭看向聶沉璧，“你可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