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有近半個月時間,黎景都沒有見過趙懷曲。
或許,只要趙懷曲不來騷擾他,他們原本就不怎么碰面,至多不過是在早朝時偶然打個照面,或是黎景單方面看見趙懷曲的一個后腦勺。
趙懷曲變得很沉默,時常是心不在焉,每日里上完朝,慢悠悠去拱衛(wèi)司點個卵,就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終歸是四處閑著。
前幾日還好,幾個發(fā)覺異常的人以為他是又要搞什么大事了。再過幾日,滿朝文武都咂摸出一絲不對勁,總覺著沒這位趙大人作妖,渾身不痛快。
說好聽點的,幾位老臣子扶著胡須,說趙大人這是金盆洗手,浪子回頭,語氣頗為欣慰,仿佛他們是叫趙懷曲迷途知返的功臣;說難聽的也有,例如某某武官吹須瞪眼,說這小子消停是假的,肯定在醞釀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也不怕?lián)p了陰德。
一時間眾說紛紜,黎景在旁邊聽了也圖個樂,一堆人追憶往昔,說趙懷曲大逆不道,將某將軍遺孀的身家都抄去,說趙懷曲陰險狡詐,叫某某老臣被迫辭官,說趙懷曲狼子野心,盯著季華洲的位子快綠了眼睛……
有人問到黎景,你說如何,黎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說趙懷曲不學無術(shù),叫我母親操碎了心。
來問的或許就訕訕閉嘴了,也或許覺得受到贊同,繼續(xù)大說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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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中元那天,趙懷曲才來了,不早不晚抱著手等在戶部門外頭,見了就說一句:“黎景,喝酒去嗎?”
黎景想了想,也沒什么事做,黎瑤早約了隔壁姨婆,帶著宅子上兩個小丫頭出去放河燈,倒是剩自己一個冷冷清清了,索性答應了。
這回趙懷曲連馬車也沒有,他處境比黎景還孤零零的,連人帶馬得了休沐,段干清和苗香衣逛街去了,馬也和下人出去走。
他倆就隨意走去了逸香樓,這里倒不放假,反而比平時更加熱鬧了,門口的姑娘花花綠綠都比平日里多打扮了一分,嬉嬉鬧鬧著拉人進去。
趙懷曲和黎景躲著走進去,臺上有幾個姑娘轉(zhuǎn)著圈跳舞,一左一右琴瑟和鳴,是那天來過的春桃和秋月。
無論是臺上跳著的,還是下面坐著說笑勸酒的,節(jié)日里姑娘們興致都好上幾分,一齊唱著:“皎皎云中月凝絲,灼灼如荼葉作霓裳,花前偷得半響歡啊,須縱酒,得意不知幾時有,須盡歡吶——!”
黎景有點看熱鬧的心思,趙懷曲只覺得咿咿呀呀吵吵鬧鬧,拉著他上樓去,逮著個姑娘問:“紅姑娘呢?”
那姑娘說:“哎呀,紅姑娘去放河燈了!”
趙懷曲又問:“她妹妹呢?”
這下好幾個姑娘都笑著說:“我們就是妹妹呀!”
趙懷曲不問了,蒙頭扯著黎景去了雅間,讓人端著月餅清酒梨花酥,然后統(tǒng)統(tǒng)趕走。
紅姑娘正在河邊放著燈,燈上是特意寫了字的,寫的是細雨送秋,平意長安,圖個安詳。
她今日里穿的鵝黃金桂襖裙,頭上沒什么飾品,就隨意束了,耳頸手踝都掛了桂花的金飾。
與她同行的姜遠好說歹說脫了那墨點子的官服,換了身青錦衣,手上帶了個銀圈子,是紅姑娘以前送的,不然他絕對是要說糙漢子不帶這玩意的。
姜遠簡單畫了枝梅花,也放了燈,等著兩盞燈都飄不見了,他倆才離開,隨意逛了逛買了些東西,去茶苑看戲。
紅姑娘在姜遠一臉“浪費”的表情下掏錢要了二樓的包廂,也能看戲,卻沒什么人,節(jié)日里大家都愿意一塊坐下面看戲,熱鬧。
今天唱的是牡丹亭,也算應景,下面正唱著:“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杜麗娘就出來了,身段好的很。
紅姑娘說:“姜遠,你還記得么,我們樓里的杜娘,彈琵琶的?!?p> 姜遠說記得,她琵琶彈得最好。
紅姑娘又說:“她現(xiàn)在和紅姐待在樓上,前幾天出來,是接杜葛?!?p> 姜遠眼睛一瞪:“那狗賊來了!”
姜遠和杜葛是有著淵源的,這倆人差了十多歲,見面能鬧個雞飛狗跳。
因為杜葛這江湖老騙子,坑了姜遠不止一次,每回他腳底抹油跑得老快,留姜遠氣個半死。
有回被杜葛騙著重金買了地上扯的石榴花,姜遠就畫了杜葛的畫像掛城門口,上書,江湖騙子,賊眉鼠眼,見面單挑,拔你雞毛。
杜葛連夜給他摘下來改,旁邊龍飛鳳舞地寫著,瑞鳳眼,龍須眉,神算門主杜天才,然后把畫像改得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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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頭一開就沒法停,紅姑娘合著杜葛小聲罵了會,樓下唱到:“原來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紅姑娘和姜遠仔細看了會,又說:“上個禮拜機關(guān)樓來人了。”
姜遠眉頭就皺了,很不滿:“他們又要怎樣?!?p> 紅樓原本不過是機關(guān)樓的一個情報處,原先便是機關(guān)樓的老樓主要打壓宋紅,才把她調(diào)去紅樓,卻不想被她一接手,紅樓聲名鵲起,竟有了自立門戶之勢。
“說的好聽呢,要把我和如兒接去親自教導?!奔t姑娘撇撇嘴,“腦袋抬得比天高,被紅姐一刀砍了半死,又喊人送回去了?!?p> 樓下一陣叫好,是唱到:“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醉,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功底實在是扎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