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緣起緣滅
夏日祭傍晚時，家家戶戶沐浴更衣，燃放煙花爆竹，或是走上街頭，散心賞景。
一名背著劍匣的年輕書生穿過人群喧鬧的街市，最終在一家偏僻安靜的酒樓前停下，隨后走入其中，并不多言，只是要了份小菜，隨后又向店小二要了份清酒。
一樓間有一個茶藝以講書賣樂為生，手撫古琴的同時，將那源平之戰(zhàn)的故事娓娓道來。
茶藝女孩技藝青澀，古琴劣質(zhì)，與風(fēng)月場所的藝女相比相差甚遠(yuǎn)。
年輕劍修落座不久，藝女便開始說起源平之戰(zhàn)的事情。
從源氏逼供招提寺，智取草雉劍開始。
到慧仁佛陀降鬼歇馬河，還禮源賴朝結(jié)束。
不知不覺，就說到了最后那位天賦卓絕強(qiáng)行入仙王境的年輕人，在慧仁佛陀和源賴朝的聯(lián)手進(jìn)攻下，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無濟(jì)于事，最后敗于歇馬河的一幕。
年輕劍修閉目養(yǎng)神，安靜地聽藝女講著那些事情，面無表情，只是偶爾會端起酒杯，小酌兩口。
“緣起緣滅，情之一字何解？無解?！?p> 聽到此處，不少客官們紛紛叫好：“后來那源氏公主如何了？快說?。 ?p> “大人們莫急，且聽我一一講起?！彼嚺髁藗€禮，收下一些賞銀后，這才重新坐下，再次撫琴。
年輕劍修緩緩起身，面無表情朝二樓走去。
比鄰東海岸的快雪城。
這是何安國位于東南方向靠近東海岸最大的一個城鎮(zhèn)。
一個背負(fù)鏡面葫蘆的年輕煉金師緩緩走入城中。
快雪城海納百川，對于這樣不足為怪的年輕煉金師來講，守城的甲士們根本不曾留心注意。
這些時日東海岸的海怪巨獸作祟不止，有不少從別處來的煉金師在這里煉金設(shè)壇，他們見過背著各種法器材料的煉金師。
不過這位衣著樸素，身上只有一個葫蘆的年輕煉金師，光看打扮裝束，既不像是來自奈良，也不像是北邊，至于關(guān)東關(guān)西，現(xiàn)在戰(zhàn)事正緊，怕是也沒這個閑情雅致。
幾名守城甲士檢查放行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沒琢磨出這位不露相的煉金師到底是不是高人，只當(dāng)是尋常耐不住苦修戒律的小師傅，下山來云游四方了。
這位年輕煉金師入城之后，在街市上問了下客棧的方位，隨后便步行前往。
殊不知他碰到的恰是幾位頑皮少年，路程沒有說錯，只是方向指了個顛倒，于是這位煉金師便繞了一大圈，費了大半天功夫后，總算是來到了客棧前面。
跟前面的店小二打了聲招呼后，年輕煉金師并無半點架勢，退到客棧外面，雙目微閉，一邊吐納一邊歇息。
正在二樓端坐修煉的年輕劍修聽到店小二的稟報后，睜開眼睛，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起身朝樓下走去。
看到那個年輕面容后，余燼招了招手，輕聲說道：“怎么不進(jìn)去？”
年輕煉金師雅信姿態(tài)略顯拘謹(jǐn)，似乎比余燼還要顯得緊張，臉色微紅，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客套寒暄的話語。
看樣子不像是能被武彥看上的烈陽教派繼承人，反而像是藝館中剛掛牌見客的小娘，又羞又怯，折讓余燼看了后只覺得云里霧里，甚至是莫名其妙。
他以前在烈陽教派時，除了和武彥相交甚好的那一幫家伙，以及同時進(jìn)入教派的煉金師們，其實見過的人并不多，能夠讓余燼記住的更是屈指可數(shù)。
對于這個年輕一輩的雅信，余燼談不上什么喜好或厭惡，只是武彥對此人抱以厚望，將他作為未來煉金教派大長老繼承人來培養(yǎng)，沒想到卻是這般靦腆內(nèi)秀。
余燼進(jìn)了屋子，隨手抽了張凳子出來，指了指后，便在對面坐下。
雅信仍是矜持害羞道：“師叔，晚輩站著說話就可以了?！?p> “是他讓你這么叫我的？”余燼這才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了他一眼，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壺，輕輕倒了兩杯茶水。
年輕煉金師雅信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點了點頭。
“你師父是不是還告訴你，要是我不理你，就死纏爛打如狗皮膏藥般貼上來？”
雅信眼前一亮，羞赧道：“師父早就說師叔聰慧過人，果真如此。”
余燼指了指凳子，打趣道：“除了這馬屁功夫，你和武彥半點兒都不像，那家伙的臉皮比你不知道厚了多少倍?！?p> 雅信不好意思笑笑，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但仍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宛若被提問到的小孩子一般。
余燼并不急于問他此行來的目的，往藤椅上輕輕一趟，端著茶杯柔聲笑道：“渴了自己喝茶，晚點兒我?guī)闳コ詵|西。我和你師父是老交情了，他還欠我還多東西沒還，還有新門藝館的事情，他每次都騙我說自己不想去，實際上都是他背地里帶著我去的。我呢，也不想多解釋什么，不過就是喜歡看這家伙沒錢跟姑娘解釋的時候出糗，或者每次回去的時候走到小巷議論時間聽他吹牛皮時給他來上兩腳好讓他認(rèn)清現(xiàn)實的殘酷。”
“一說起來，就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p> 雅信偷偷看了余燼一眼，見師叔笑意融融后，這才抬手抹了一把汗。
余燼晃著搖椅，閉著眸子，絲毫不顧長卑顧忌，輕聲說道：“老長老是真好人吶，我走南闖北，見過很多裝模作樣的人，但真正從心底佩服的，卻只有老長老一個。”
原本挺微妙的氛圍，可惜被余燼這么隨口一提給攪和沒了。
雅信沒來由想起了入教后，師兄們描繪那場大火時總會提到的慘狀，提心吊膽的同時，連忙咽了咽口水。
其實雅信膽子并不小，師兄們修煉遇鬼時往往嚇得扭頭就跑，卻只有他一個人手持凈瓶，走上去和鬼魅打招呼，甚至還說出了若先渡己必先渡鬼這樣的話來。
其實他這輩子最崇拜最敬畏的便是自己那個曾經(jīng)力挽狂瀾將烈陽教派于危難之際拉回正途的師父，打心眼兒里的折服，不過此行之前，不少師兄弟們都說師父之前曾和那位性情不羈的小師叔有過何種風(fēng)流韻事，每每事后師父又是如何遭殃而小師叔面對懲戒卻安然無事的。
而他的旁敲側(cè)擊下，幾位師叔伯也確實說過小師叔能耐之處，明明師父都已經(jīng)那么厲害了，如此說來，那位小師叔得是有多高的身手？比天還高？
這讓把追求劍修一途作為自己畢生目標(biāo)的雅信怎能不怕小師叔，怎能面對他時不心懷忌憚？
余燼哪兒會知道少年心中會有這么多顧慮，笑著問道：“我在武彥寄來的書信中，聽他說源氏一族曾去過烈陽教，討要制作凈瓶的方法和材料，甚至是讓你們烈陽教歸于源氏一族，為他們所用，其衛(wèi)長一刀斬斷教中的氣運(yùn)金蓮，結(jié)果被你一劍給擊退三百丈？”
雅信并無微笑，而是喃喃自語道：“都是我意氣用事，要不是我那樣做，師父也不至于被迫陷入困境?！?p> 余燼笑了笑，安慰少年說道：“不是你的過錯，有些事情是這樣的，你站不站出來它都會發(fā)生，無關(guān)對錯，無關(guān)是非。好比是女子長了一張嬌艷臉蛋，長得好看有錯嗎？沒錯啊，錯就錯在了那些長得丑卻偏偏總還自以為是覺得你擋了她們路子的人身上?！?p> “退一步來說，你師父那時陷入險境，也是他命中有此一劫，禍兮福之所倚，或許他沒有險境不被帶走而是留在教中的話，或許會有更大的麻煩?！?p> 少年雅信用心思慮這番言論，隨后認(rèn)真點頭，誠心誠意回道：“謝謝小師叔點播，雅信受教了。”
余燼噗地一聲笑出聲來，打趣道：“你真以為我是他們口中什么踏足過仙王境的高人了？剛剛我就是胡言亂語一番，你若是真能悟出個一二三來，那權(quán)當(dāng)是你自己的聰慧，僅此而已?！?p> “還有啊，你別在這里拘謹(jǐn)像個小姑娘了，更別疑神疑鬼，以前我一個新入教的人卻能令你師父心悅誠服天天跟小跟班一樣屁顛屁顛跟在我的身后，真不是我劍術(shù)高超或者煉金術(shù)厲害，那是因為我知道新門藝館里哪一個姑娘最好看，并且總能變著法兒地弄來銀子。”
雅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師父師叔們的這種事情，他是萬萬不敢評價的。
“小師叔聰慧，師父明眼?！?p> 余燼捧腹大笑，饒是覺得這小少年愈發(fā)有意思，指了指他說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跟你師父如出一轍，不愧是關(guān)門弟子啊，一脈相承！厲害厲害！”
這下少年的臉頰更加滾燙了。
余燼一改口吻，挑眉問道：“你就這么硬生生走來了快雪城？”
少年雅信點頭回應(yīng)：“中間還去了趟南境水嶺，所以耽誤了點時間?！?p> 余燼想了想，不動聲色說道：“先前我也去過那里，聽聞水嶺中有一條惡蛟，你莫不是奔著惡蛟去的？”
少年雅信微微一笑，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余燼笑著點頭，殊不知那條惡蛟出自他手，萬事屋地下二樓放生出去的。
少年雅信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可惜只是見過了那條蛟龍，卻沒有斬死，道行還是差了一些。”
余燼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那蛟龍出自上百年前，雖然不及東海岸的那海中巨獸，但畢竟也是幾百年的妖物，打不過正常，平安無事即好?！?p> 少年雅信深深吸了口氣，搖了搖說道：“其實我見到了兩條惡蛟，一條與青水呈一色，似是那水中原本作惡的蛟龍，另一條則通體雪白，更像是龍，不像是水中原有的，更像是后來從別出來的?！?p> 余燼一愣。
少年接著道：“那原有的青色惡蛟為害一方，與雪白蛟龍纏斗不已，我借那白蛟之力，才斬得那惡蛟?！?p> 說到此處，少年雅信赫然起身，沉聲說道：“晚輩雅信，此生練劍，不問何人何物何名，出劍之時，只為斬盡世間不平事?！?p> 余燼笑了笑，望向窗外，他終于知道武彥為何選此人作為唯一弟子了。
如此年紀(jì)便有這般心境，以后怕不是又一個仙王境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