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劇變
金妮深吸一口氣,把臉埋進污水里,還活著的人都有學有樣,把臉埋進去。
可惜,或許是命運的捉弄,即便她們的演技再高超,也一個個地被這群惡魔提起來殺死。甚至,惡魔們不需要檢查人還有沒有活著,對死人也一視同仁給予一刀。
惡魔們慢慢逼近,卻沒有發(fā)現(xiàn)近在咫尺的腳下還有一個人活著。
直到他們搜刮完滿地的戰(zhàn)利品離去,金妮這才敢抬起頭。
僅剩下的人抱在一起,相擁著無聲的哭泣。
她們是長河鎮(zhèn)市政廳的書記官,這是一份讓人羨慕的工作,不僅是因為她們受雇于尊貴的烏爾里克國王和他的宮廷,更是因為她們每天都能接觸到談吐得體家境殷實的貴族。
雖然是中產(chǎn)家庭出身,但她們憑借著過人的學識已經(jīng)踏入了上流社會,雖然依舊是服務于他人的那部分,可始終與普通人有了差別。
但是在死亡面前,每一個人都沒有差別,貴族也不會因為他們的身份而能多挨兩刀。
長河鎮(zhèn)陷落的那一天,她們一群柔弱的文職人員只能眼睜睜看著迦圖人在城里縱火殺戮,最后直到?jīng)_進市政廳,市政廳所剩無幾的衛(wèi)兵根本攔不住迦圖人,很快倒在血泊中。
他們躲在市政廳存放文件的地下室里,靠吃文件紙活過了最初的幾天。
幾天后,紙吃完了,他們就開始吃穿戴的皮革,最后皮革都吃完了,他們就考慮開始吃誰。
只能說幸好迦圖人及時放了一把火燒城,沒能讓事情惡化到那一步。為了逃離蔓延全城的大火,誤打誤撞下,他們居然在市政廳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廢棄了許多年的密道。
靠著這條密道,長河鎮(zhèn)寶貴的文職人員全體幸存。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好運到此刻戛然而止。
那個時候迦圖人剛剛劫掠完長河鎮(zhèn),在扎卡爾的帶領(lǐng)下進攻白鹿堡。迦圖人一走,被他們恐怖威勢所壓制的人就開始活躍起來了。
逃兵,潰兵加入了原先就廣泛存在于烈獅境東部的強盜,以過硬的技術(shù)指標幫助他們快速完成了產(chǎn)業(yè)升級,盡管是以一個又一個村莊作為代價完成最開始的資本積累。
金妮一群人剛從密道里出來,擔驚受怕加上忍饑挨餓,突然緊繃的精神一得到放松,就有一批人躺在地上休息再也沒起來。
管不了那么多,書記官們商量著接下來去哪,無論是哪個方向都有人贊成,可是到最后他們還是湊在一塊沒有分開。
因為沒有人知道東西南北在哪個方向。
這樣一個迷茫無知的肥羊群在野外四處亂竄,自然會有好心的牧羊人來給他們引路。
強盜來了死一點,山賊來了死一點,就是難民也不打算放過他們。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能一頭鉆進了山脈里,一路跑到就連山賊都不愿意繼續(xù)跟進的地步,再往里走,諾多精靈就該登場了。
可是沒想到,被文學作品渲染得有如屠夫般的精靈即便真的出現(xiàn)了,也只是對他們不管不理,只是用言語而非弓箭讓他們不要再深入。
就在這樣一個中間地帶,書記官們總算找到了能安穩(wěn)活命的地方,靠著吃野果在山脈里活了三個月,期間又不斷有人因為寒冷,蚊蟲叮咬死去。
最后他們盤算著迦圖人怎么都該走了,才壯著膽子離開山脈,一下山就看見了平日里親切友善的烈獅境披甲步兵在清剿強盜。
這群文職人員自認為可算是熬出頭了,心中不斷贊美烏爾里克國王和他麾下的士兵。
只可惜,那些烈獅境披甲步兵并不親切友善。
被清繳的人也不是強盜。
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們成強盜了。
無論他們怎么解釋自己和烈獅境披甲步兵都效忠于烏爾里克國王,甚至有人當場急得當場幾步內(nèi)就編出了一首全新的十四行詩,仍然無濟于事。
士兵們知道他們書記官,書記官也知道他們知道。
可是,有什么關(guān)系呢?文職人員握筆桿子的手還有他們金句頻出的嘴,都不如他們的腦袋有用。
飽經(jīng)磨難的書記官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沒有死在迦圖人手里,強盜山賊手里,諾多人手里,最后會死在自己人手里。
有計劃的屠殺開始了。
書記官們按照性別被分為男女兩組,男人們很快被屠殺殆盡,而女人們深知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命運。
不想遭受此等災禍的人試圖逃跑,很快引起了連鎖反應,卸下甲胄乃至于衣物的步兵被她們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
所以來不及生擒了,他們選擇一視同仁,所有逃跑的人都被殺死。只有金妮和一些聰明的姑娘躺在地上選擇裝死。
“金妮,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有人哭泣著看向金妮,因為她精明能干,以最小的年齡勝任了市政廳最受尊重的職位,現(xiàn)在只有她能拿主意。
可是金妮能有什么辦法,她們已經(jīng)親眼見到秩序崩潰了,就算真的回到長河鎮(zhèn)也不會有任何好的結(jié)果,她們的家庭在浩劫中被徹底摧毀了,她們的工作也肯定會被新來的人接過,甚至就連她們的身份都可能已經(jīng)沒了。
就算大火沒有燒毀長河鎮(zhèn)的檔案,可那份檔案也早就被她們自己吃進肚子了。
她們現(xiàn)在的身份是死人,本應該早就死去的人。
說不定已經(jīng)成為了新上任書記官們筆下一個的傷亡數(shù)字。
“我......我也?!苯鹉萜磷?,狠狠地甩甩頭,“總會有辦法的?!?p> 總會有辦法的......這種話金妮自己都不信,可是她必須強打著精神鼓勵同伴。
她們現(xiàn)在除了希望已經(jīng)一無所有。
一個小時后,她們艱難地重新啟程了,不知道方向,那就跟著路走,世界上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那道路的盡頭肯定會有人。
無論迎接她們的是怎樣的結(jié)局,但肯定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糕。
臨近黃昏,她們的視野內(nèi)總算出現(xiàn)了有人類活動的聚落。
所有人都打起最后一點力氣往那里靠攏,聚落里正在忙碌的人也發(fā)現(xiàn)了這群衣衫襤褸的書記官。
兩者之間的相遇并沒有發(fā)生預想中的沖突,聚落里的人都專心忙碌于自己的事情,搭建房屋,鋪平道路,搬運貨物,根本就沒有人打理她們這群外來者。
只有一名軍士在看管這一切,實際上軍士也沒什么事情可作,因為所有人都各忙各的相安無事。他看到金妮等人靠近后,也沒有多說什么,仿佛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一樣,只是簡單交代了一下,讓她們?nèi)ゾ勐淅锏囊粋€小屋報到。
小屋是真的字面意義上的小屋,因為臨時搭建圖省事的緣故,占地面積很小,只能同時容納幾個人。
而且裝飾極為粗糙,至少離開長河鎮(zhèn)以前的書記官們是絕對不會坐在這種由木頭樁子充當?shù)囊巫由系?,市政廳的一切用具都是統(tǒng)一采購,全部都是昂貴的用料,甚至椅子都有天鵝絨鋪成的軟墊。
但是一個年輕男性就那樣無所謂地坐在那里,好像他的屁股是鐵做的一樣。
“新來的?請坐。”
他伸手致意,面部帶著基本的禮儀微笑。
這就足夠了,顛沛流離三個月之久的書記官們總算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全感,這里還有秩序,烏爾里克國王的榮光仍然庇護著這里!
“你們有名字嗎?”
“我叫金妮。”
男性點點頭,筆記飛速,“有名字,這很好,方便統(tǒng)計。前段時間來了一大堆人,結(jié)果大部分連名字都沒有,可把我忙壞了?!?p> “對了,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我還是有必要問一問,你們會什么技能嗎?打鐵鍛造,泥瓦,木工什么的。如果不會那就只能去開墾新地了?!?p> 會什么技能?這個問題把金妮問住了。
年輕男性的目光看起來很熱切,他顯然需要的是大量這種掌握專業(yè)技能的工匠。而自己的確都不會這些,書記官們肯定都不會這些,甚至不少人此前都是商人家庭的大小姐連生活技能都不一定會多少。
但是,自己必須要證明自己的價值,至少,至少要讓這個年輕男性覺得自己值得吃上一口面包。
在短短的幾秒鐘內(nèi),金妮有無數(shù)話想要說出口,但她最終還是沉默了。她無法向這個看起來只受過最低等教育的年輕人解釋,什么叫做文書工作,什么叫做管理規(guī)劃。
而且,即便解釋清楚了,年輕人或許也不會認識得到其中蘊含的價值——一個足夠讓一座大城市正常運轉(zhuǎn)的價值。
他只需要工匠,需要有力氣的工匠。工匠在平日里可以產(chǎn)出加工品,在戰(zhàn)爭來臨時還可以拿起武器上戰(zhàn)場,但她們不行。
“都不會是嗎?”男性遺憾地搖搖頭。
“等等......”金妮喊出了聲,“我會寫字,我們都會寫字!”
金妮說出口的瞬間就有些后悔,她們這些能夠出色完成宮廷下發(fā)的任務的書記官,肯定能輕而易舉占據(jù)這個年輕男性賴以謀生的職位,說不定就會招致對方的記恨。
但是,沒辦法,她太餓了。
她已經(jīng)餓到想要吃寫有她名字那張紙的地步了。
果然意識到她們的存在會威脅到他的地位嗎?金妮看見年輕男性的表情陷入了呆滯。
“你是說......你們會寫字?”
遲疑,猶豫的語氣,更加堅定了金妮的看法。
“是的?!?p> “真的?真的不是那種只會寫自己名字的程度?”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金妮干脆坦白了她們的身份,“我們來自長河鎮(zhèn),曾經(jīng)擔任過市政廳的書記官?!?p> 這下男性的表情徹底凝固了。
零錢罐子
上午六點整到現(xiàn)在,明天六點下葬。 估計更新不會穩(wěn)定。 今天拼盡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