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兒猶豫放下了刀子。披上衣服,厭惡的環(huán)視四周,此時此刻的新婚房,正如黑魆魆的地獄,只有仇恨。打算忍這兩三年,拿到了錢,原封不動送給父親。就和覓笙私奔。
這一等,就是三年。當她去找他時?!奥犝f覓笙早就娶了女人了?!彼南罗Z然。
三年了,他為何不來找她?
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無家可歸。再次不知不覺走到了城隍廟前,有對少年少女跪在蒲團上。顯然他們是情侶。因為他們手腕上各自系著一條紅繩。
再往前走,就是覓笙家那條小河邊了?!耙掦喜辉诩已健0頃r分他會回來的。你留個號碼吧?!痹瓉硎撬眿D,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打扮的很水靈,大概二十上下。一點都不妖里妖氣。“不了?!彼樕蠜]有一絲客氣的微笑,只有僵硬的兩只眼睛和那微微顫抖泛白的嘴唇。
她再次拿起那把小刀,這次毫不猶豫的刺向胸口。瞬間倒在了一大片血泊中,映著潔白的月色。
“今天有個女人來找你。”
還沒說名字,覓笙仿佛覺得是她。鳶兒還在等著他!立刻他淚奔如雨。沖出去是不可能的。他會對不起妻女??墒遣粵_出去,他會對不起她。
人命關(guān)天!夜里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他拿起了一把傘,奔向她家。鳶兒還在等著他……來救她……
他輕聲喊道:“鳶兒,不要怕。”她眼里的怨恨,漸漸消退了。天井的雪,厚厚一堆,是鮮紅色的。他把她抱起來在懷里,找大夫。幸好有一家還亮著燈。大夫捏著山羊胡子嘆道:“幸虧你來的及時!傷口雖然深,也不及五臟六腑?!彼蘖?。第一次在她面前。
他緊緊握著她的雙手,深情地望著她蒼白的臉,“相信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回來的!鳶兒?!?p> 大夫給她上了藥,包扎好。他守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清晨,她醒來了。是個晴天。他微笑中帶淚。“你終于醒了!”
仿佛她不愿醒來。像是怕見到他。
于知鳶終于去了南京。
憑著夢中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她經(jīng)過了歪歪扭扭的羊腸小道,河西木橋,高山峻嶺,終于與另一個自己,另一個自己的情人相會了。
“如果你能重來,你愿意回到過去,也就是回到馮覓笙身邊,繼續(xù)這樣悲慘的人生嗎?”在南京旅館里,做了這樣的夢。夢中,一個神秘男子擋住了她的去路。他俯身悄悄地吻了吻她的額頭。最后消失了。
半夜,她哭醒了。窗外下著滂沱大雨。
“我回來了?!蹦暇┑乃聫R旁買的房子。
滿是喜慶的氣氛。紅綢緞被,紅春聯(lián),紅福字,紅桌布,紅壁畫,江山也被染成了一片紅。
“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土脈陽和動,韶華滿眼新。一支梅破臘,萬象漸回春。柳色浸衣綠,桃花映酒紅。長安游冶子。”
沙漠的漫漫長夜,仿佛也不那么凄涼了。
“覓笙……吻我好嗎?”
天邊絢爛的晚霞,映紅了窗邊的頭發(fā)。她收拾好包袱,商量好和他浪跡天涯。他看到柜臺上的木匣子。他信手拿起好奇地問道:“這里面藏著什么寶貝?”鳶兒側(cè)過臉去,羞紅了臉。他更加耐不住性子了。一抹淺淺的微笑浮現(xiàn)在嘴角。原來是一張泥金紅信箋,上面橫橫劃劃,寫滿了他的名字。馮覓笙。欠店家三百兩。字跡凌亂,但力透紙背。在那暗紅搖曳的燈影下,顯得很震動。
鳶兒羞澀一笑道:“那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呀?還提他做甚?”月色映在她臉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然而他卻背過身去,心痛的淚眼朦朧。
那是少女凄涼的半生的呢喃。海浪洶涌,沖打著岸邊堅硬的巖石。今生,他終于聽見了。
兩人并肩默默走了一段距離,忽然,她停住了腳步,勉強微笑輕聲說道:“你回去吧。不必強留?!彼缫炎龊门c他告別的準備。她不會再回頭了。然而他還直直站在原地,注視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有種生離死別的錯覺。
走過一段石板路,臨上橋,她心里對他說道:“覓笙,就此別過了。此世再無相逢時?!?p> 當?shù)诙焯炝習r,寂寞的夢忽然醒來。睡眼惺忪,望見妻子臉上歡喜非常,泛起了一層層紅暈。頭上還佩戴著他以前送她的墨綠格紋發(fā)夾?!耙掦?,你醒了!我昨晚去了娘家,為孩子祈福。今天我要出門買新衣服了。我們一起去好嗎?……”他聽她滿口香氣地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整座城,像是被籠罩在蒸籠里,熟悉的鄰居他都瞧不見,自己的孩子,牽的手,沁出了汗。
舊樓遺情?!皨?,媽!我找到了!火車票!”于知鳶興奮的喊叫道。在陽臺上打毛線衣的母親護短似的嗤笑道:“你這傻孩子,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還是這樣頑皮!”火車票泛黃的,是沉重的歷史。在半尺一寸的陽臺,遠遠望過去,那下面是秋日南京的山水小城。火車轟隆隆開過去。霎時鐵軌上只留下一陣青煙。她情不自禁落下一滴淚,落在了將要枯萎的水仙花上。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