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中雖不受喜歡,但也沒到去自尋死路的地步,我才十六歲,我還想活著,最好永遠活著。
“我不想吃?!蔽抑毖缘?。
薄汶是家中最小的兒子,等再過兩年就要跟著大人們一起出去找食,我看他臉色,似乎也是不太愿意的。
姮娥見我們?nèi)绱?,生了氣,“既然這樣,三顆藥都給我?!?p> 等大人們再次出去時,姮娥拿走了那三顆藥。
如果我知道那三顆藥會引得我們自相殘殺,我一定不會為姮娥保守這個秘密。
藥不見了,除了我和薄汶,誰都不知道藥在誰手上。
姮娥的后娘向來看不慣我們家勢大,為此對我爹冷嘲熱諷。
我爹性子軟,被我后娘拿捏得死死的,我后娘不一樣,她家里人多,遍布在各個地方,本事也大,做事灑脫率性。
因為姮娥的后娘,我家便不再跟姮娥她們一家結隊出去找食了。
事情發(fā)生得很突然,姮娥的爹被野狼咬斷了腿,全家搬走那天晚上,姮娥的后娘用火燒了我們的房子。
我站在火光里,看著她惡狠狠的眼神,仿佛把姮娥爹受傷一事全都怪給了我們家。
聽說薄汶和姮娥家的親事也黃了。
那把火把我家燒得干干凈凈,家人傷的傷,死的死,我爹傷了手,花了半個月才好。
后娘為了報仇,一路追趕姮娥家,兩家內(nèi)斗,讓外人占了便宜,幸好薄汶一家相救。
那半個月里,我過得很難,沒人顧我,我也還沒學會自己找食,為了填飽肚子,只要是能動的,蛇也好,蟲也罷,通通被我塞進了肚子。
雖被薄汶一家救了,但薄汶的家人不像薄汶人暖心善,他們要我嫁給他們家那個肥頭大耳的大兒子。
我那時十六歲,薄汶家的大兒子二十八歲了,整日裸著個上身,肚子比女人懷孕還大。
其實要能吃飽,我也是愿意的,可薄汶說,他大哥最看不起女人,要是嫁過去,別說吃飽了,整日還得受虐待。
在我要被送過去那天晚上,薄汶帶著姮娥找到我。
石桌上,三粒模樣相差不大的藥丸,姮娥讓我先選。
我看著面前的藥丸,很隨意的指了中間的一顆。
“梁遲,你決定好了嗎?”姮娥在我要拿那一顆藥丸的時候動搖了我的決心。
我沒有決定好,可世事無奈,十六歲的女子能顧慮什么后果。
聽說要是成仙不用吃飯也不會感覺到餓,“為何這樣問我?”
一直想吃藥丸的是姮娥,卻在此刻攔住擾我不定的心,我拿不定主意,卻是不想再吃了。
薄汶見我猶豫不決,臉色也不甚好看,催促我:“你難道想嫁給我大哥嗎?他不是好人?!?p> 是,薄汶把他大哥說的萬般不好,我信??梢贿吺侨x一的生死局,一邊是不會死但有可能受折磨的生活,我選了后者。
我怕死,人活著不容易,聽認識我親娘的人說,親娘生下我死去的時候,是被一張白布包裹,扔進了狼群。
“我......”
“這樣吧,按著順序,一人拿一顆,不管誰吃到能成仙那一顆,吃完后都要想辦法救另兩個?!眾鹨贿呎f,一邊把最邊上的一顆拿起遞給了我。
她自己拿了中間那顆,另外一顆又給了薄汶。
“仙人能讓死人復生嗎?”我拿著藥丸,并不想往嘴里塞。
倒是姮娥,很干脆的吃了進去。
若是能救,試一試倒也無妨,我懷著這樣的想法,把藥丸放到了嘴邊。
快要吃進去的時候,薄汶手快,從我手里搶走我的藥丸,又把他那顆喂進了我嘴里。
我想吐,可這玩意兒入口即化,竟還有點好吃。
我那時滿心滿眼都是活著,祈求上天開開眼,我想活,想永遠活著。
我不解的看著面前的薄汶,薄汶面帶苦笑,伸手想摸我的臉。
“你干什么??。 眾鸫舐暤暮鸾?,驚動了外面的人。
一群人沖進我房里時,姮娥飄了起來,她眼里的恐懼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
只是,薄汶搶了我的那顆藥,姮娥為何要生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半空的姮娥身上,她四周飄起白光,原本只能勉強遮住身上的一塊布,變成了白色的漂亮裙子,好看得緊。
“這怎么回事兒???”
“姮娥是不是要成仙了?”
“什么?成仙了?姮娥,姮娥。”
我從這些人群中穿過,走到薄汶面前。
薄汶縮在墻角,雙手緊緊抱住自己,身上在發(fā)抖,我走近了才聽到,他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p> 我蹲下去,他太壯了,我只能抱住半個他,我問:“你怎么知道的?”
薄汶在我懷里就不抖了,微微抬起頭,那邊白光乍現(xiàn),我倆卻誰也不關心,他看著我,自責不已,“阿遲,對...對不起,我...我...只是不想讓你...嫁給別人?!?p> 我才知道,薄汶心里那個人,原來是我。
白光熄滅了,姮娥消失前,還憤怒的盯著我,我回頭與她對視了一眼,那個眼神,我在姮娥后娘火燒我家房子時見過。
“薄汶?”我明明抱著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那一群人終于從姮娥升天的震驚中反應過來,薄汶的爹沖了過來,將我推倒在地。
一雙又大又胖的手扶起我,聲音很溫柔,“小心點。”
我回頭看,是薄汶的大哥,他對著我在笑,那個樣子,不像是會打人的。
一聲嘶吼震破了黑夜,薄汶沒了,徹底消失了,連尸體都沒有。
我還沒有問清楚,到底為什么薄汶知道我手里的就是必死的藥丸,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對薄汶心存過幻想。
那樣好的男人,誰會不喜歡,只是比起愛情,那時的我更關心如何生存,不論是愛情還是生存,薄汶都是最好的選擇。
只有我留了下來。
薄汶的確騙了我,他的大哥雖然面相丑陋,總愛光著上身,但卻是個跟他一樣溫柔善良的男人。
家人匆匆將我送進了薄汶家,連多余的話都沒有一句。
我整日郁郁寡歡,大哥就會把分來的食物放到我房中,耐心的等我吃完,才離開房間。
大家都罵他,說堂堂一個大男人,娶了我卻不敢同房,是沒種的男人。
原是因為同房那晚,大哥問我是不是還在想著薄汶。
我點了點頭,沒有否認,大哥便從我的床上離開,兩個多月以來,未曾強迫于我。
我是在想著薄汶,但不是那種男女情愛的想。
我懶得解釋,每日吃飯后就走到窗邊望著天,腦子里不斷響起姮娥的話,不論我們誰做了神仙,都會救另外兩個。
姮娥沒有出現(xiàn),整整三個月,姮娥始終沒有出現(xiàn)。
我的飯里,被人下了加了毒草。
大概是薄汶家的人,嫌棄我不能生養(yǎng),又不做事。
時隔三個月,我終于知道我那顆藥有什么作用了,它能讓我死了又活,死了又活......
那些人哭我,大概是做給薄汶大哥看的,哭完后便把我扔進了亂葬場。
我被狼崽子咬成一塊一塊,痛苦不堪,哭都沒有力氣再哭,因為幾天后,我的肉塊又自己聚到一起拼了起來,我又活了。
就這樣痛苦又痛苦,我學會了與狼搏斗。
后來,我成為了狼群之主,那些狼怕我,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頭兇猛的野獸。
我享受起不死的好處,卻不愿再回去。
于是我開始尋找不同的死法,最離奇的一次,我跳進了火山里,被火融化得骨頭都沒剩下,很痛,非常痛,痛到讓人覺得,我這次應該死定了。
但是沒有,只是那次恢復時間長了些,再成為人時,我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
我面前站著一個人,他滿身金光,正是同做藥的黑斗篷打架那位。
他看著我,嘆氣道:“元姆死了,世上再無人能做出仙魄丹?!?p> 我大抵聽懂了,又仿佛沒聽懂。
于是他又說:“一顆成仙,一顆還愿,一顆...永死。”
我沒太讀過書,理解了很久,想了想,“我吃的是永死?”
他搖了搖頭,我心驟涼。
我心里知道,吃下永死的是薄汶,我只是覺得,永遠不死,也是永死罷了。
可還愿,為何我吃的是還愿,卻永生了。
我不解的看著他,他身上閃著金光,又穿金色衣裳,身后背了一把長劍,大概是天上的仙。
他說他叫白俊,是西天最年輕的戰(zhàn)佛。
他問我:“你可還記得吃下仙魄丹后,心里想了什么?”
我狠狠的敲了自己腦子一下,把白俊給看笑了。
我以為自己吃下了必死的那顆藥,心里想的是,我要活著,永遠的活著。
我并不是怪自己許的這個愿望不好,而是覺得要是早知道,許一個讓薄汶不死的愿,薄汶或許就不會消失。
“還能救嗎?”我自然問的是薄汶。
白俊搖搖頭,十分憐惜的看著我,突然又抬起頭來說:“元姆曾告訴我,還愿的仙魄丹有兩次許愿的機會,只要你......”
他沒說完,因為我聽到一半便開始狂甩腦子,心里罵了他千百次。
為何不早說?為何不早說??!
“只要你想著仙魄丹,再想自己的愿望。”白俊補充道。
我站在火山之下,火山隱隱有要爆發(fā)的趨勢,我和他卻誰也沒動。
他問我:“你已經(jīng)想了?”
我點點頭,生無可戀,“永生沒說不老,我想...永遠年輕......”
人真自私,我真自私。
白俊破口大笑,把我?guī)щx了火山。
他說只是有可能薄汶會回來,并不是一定會,因為元姆做的藥,向來是走極端。
所以西天的佛都容不下元姆,老天帝也即將羽化,心里唯一掛念的就是元姆的死活,所有人都覺得元姆不能留,作為最年輕的西天佛,白俊便主動請纓,追殺元姆。
只是白俊在跟元姆日夜追逐之間,竟覺得元姆是個性情之人,兩人惺惺相惜,白俊心軟,只是將元姆帶了回去,并沒有殺。
可白俊不殺有什么用,西天幾十位佛,還有無數(shù)上仙上神,都要元姆死。
“嫦娥飛天時,元姆剛被老天帝正法。”白俊說。
我走在路上,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聽到這才回頭問白?。骸版隙鹗钦l?”
白俊指了指天,這會兒要入夜了,月亮彎了半個掛在天上,他指的是月亮,“就是吃了成仙的仙魄丹那個女人,老天帝賜名嫦娥,讓她司月,住廣寒宮?!?p> 是姮娥。
我激動不已,上前,貼身到白俊面前,“你能見到她?帶我去見她。”
白俊搖了搖頭,表情有些不自在,刻意的退離我,“她是吃了元姆的藥成仙,許多人都不待見,為防有人存著惡意,老天帝才讓她去了廣寒宮?!?p> “廣寒宮有什么特別嗎?不能進去?”
“不能?!保卓∮闷婀值难凵窨次?,“那里幾萬年沒人去了,住在那里的人與月同壽,除非自愿死去,否則廣寒宮門永不開啟?!?p> 這么慘,我最起碼還能四處行走。
“你......”白俊欲言又止。
“我什么?”
話剛問出口,一陣涼意隨風而來,一旁的樹藤打疼了我的屁股。
我伸手揉屁股,然后發(fā)現(xiàn)......我摸到了自己的屁股?。?!
不是隔著衣料摸到,是真真實實,摸到了自己的肉,我頓時,想再跳一次火山。
我活著,赤裸裸的活著。
我趕緊跑到那顆大樹下,探出一顆腦袋對白俊的視而不見發(fā)怒:“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白俊無言,我也無言。
自己沒發(fā)現(xiàn)自己沒穿衣服,這樣的糗事誰愿意承認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女人的笑,笑得那叫一個忘乎所以,我面前扒著的這棵樹,發(fā)出了女人的笑聲???
白俊面色一沉,一道金光打了過來,大樹搖搖晃晃,消失了,憑空出現(xiàn)一個女人,穿了條綠色的貼身長裙,美得不可方物。
我環(huán)胸抱著自己,盯著白俊的眼神巴不得把他手撕了。
面前的女人朝我身上一點,我的身上就多了一件跟她一樣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