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何以為家

　　冷風(fēng)里，有人提著公文包從一旁的玻璃窗前匆匆路過，然后擠上了遠(yuǎn)處的公交。

　　“你好，想問一下新出版的《鎮(zhèn)壓革命》有嗎，抱歉，那里書太多了我沒找到?！?p>　　在電腦鼠標(biāo)移動的那一瞬間，林一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本書在新品區(qū)的第六列第四排，旁邊是一套白色封皮的《精進(jìn)》，不太顯眼，所以很容易被忽視?！?p>　　那人興高采烈的走后，一旁穿著白色衛(wèi)衣的收銀員好奇地問。

　　“你怎么都知道啊，比我們還清楚，你肯定是第一次來，要不長這么好看我早就記住了?！?p>　　“因?yàn)槲矣浵铝怂袝奈恢?，所以不必太驚訝，我記憶力比較好。對了，謝謝你的夸獎，你也很好看，尤其是眼睛?！?p>　　那人一臉驕傲朝同伴說到。

　　“啊是吧，我眼睛就是很好看吧?！?p>　　“你剛剛進(jìn)來才不到半小時，就全部記住了？”

　　“是的，如果你們不信，可以等下一位顧客來?！?p>　　“不用，我現(xiàn)在就考你，我們店有沒有《阿衰》？”

　　其中一個略顯年幼的提問。

　　“雖然很奇怪，但在這樣小眾的書店里居然有不少漫畫，不但有《灌籃高手》《老夫子》這些，確實(shí)也有《阿衰》，在左邊第三個書架最下面，從左往右數(shù)第三本?！?p>　　“唉真的假的？你等我去看看！”

　　對方慌里慌張的跑了過去，留下白色衛(wèi)衣的女士笑著說。

　　“我妹妹一直都這樣，不要見怪。”

　　“不會見怪，很可愛?！?p>　　對方好奇地打量著林一，帶著幾分疑惑。

　　“我看你一進(jìn)來目標(biāo)明確，但又舉止端莊談吐不凡，所以想問你這樣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是為了什么呢？”

　　林一嘴角掛起一絲苦笑，無奈地攤了攤手。

　　“實(shí)不相瞞，我一個人來這里旅游，卻丟掉了錢包和證件，社管局正在幫我找回，但是我連飯錢都沒有，所以想找一份工作?！?p>　　這個世界負(fù)責(zé)管理地區(qū)治安的叫社管局，全稱社會管理局。

　　“這樣啊，但是我們不是特別缺少收銀員，畢竟你都看到了，我和妹妹都在這兒。但是，不知道你英語怎么樣，我們最近苦手于和國外書店的交流，以及對外文件處理方面，如果這方面你不太擅長，我們還有一份工作可以提供，不過工資會相對于上一份低一些?！?p>　　“隨著秋冬的到來，進(jìn)店喝咖啡奶茶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這個店年前才開，以前都是咖啡師一個人忙里忙外，我和妹妹需要整理書籍，收賬，還要在網(wǎng)上處理其他東西，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留下來幫忙給客人端飲品?！?p>　　林一說她英文還好，可以試試。對方隨意拿起兩本小說，不過是英譯和漢譯，經(jīng)過簡單的測試后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現(xiàn)在終于理解，眼前這個人說的“還好”是什么水平了。

　　“那就太感謝了，我想問一下第一份工作的工資怎么算呢？”

　　那位前去查看的收銀員一臉佩服地站在邊上，聽到林一發(fā)問趕快補(bǔ)充到。

　　“姐姐，她說的都對唉，好厲害！”

　　“先按天算，我們對外大概有74家出版社，但會按照他們的出版計劃與不同的出版社溝通，所以工作量并不大，不用管上下班時間，你完成就好，每天一百。文件是一萬詞以內(nèi)的，翻譯一篇五十，包括回復(fù)，你看可以嗎？”

　　“感謝你們的信任，我叫林一，一定會圓滿完成工作，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天就能來工作?！?p>　　“好，到時候我們擬好合同，那我們明天見，林一?！?p>　　*

　　從書店出來時林一掃了一看手表，心道不妙，從早上出門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個小時了，那個孩子還不知道怎么樣，想起紅色的門和一身傷口，讓一個人呆在那里也不一定安全。

　　正要抬腳離開，突然聽到有人叫她，是那位可愛的收銀員。

　　“你現(xiàn)在遇到了困難，一定沒地方吃飯，我姐姐說借你三百，但要從工資里扣的啊，我叫蘇柳，姐姐叫蘇素。”

　　林一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真誠，慎重地道謝后才接過錢離開，當(dāng)她趕回小屋時已經(jīng)是四十多分鐘以后了，門外沒有多余的痕跡，她呼出一口氣。

　　緩緩?fù)崎_了鐵門，一束光打了進(jìn)來，點(diǎn)亮了房間，目標(biāo)正可憐兮兮地坐在床邊，臉上都是不安，她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

　　“唉，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在原淮眼里，這個早上在昏迷前見過的人正帶著一身光，踏入了他黑暗腐爛的人生。

　　將桌子上被風(fēng)干的半袖遞給男孩看著他穿上，然后從男孩懷里拿起自己的外套再給他裹上，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jīng)不燙了。

　　“睡得怎么樣？我們?nèi)コ燥??！?p>　　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

　　“我請客。”

　　小家伙雖然臉臟兮兮的，但眼睛格外干凈，林一想，這樣的人似乎也用不著看透他的內(nèi)心了。

　　“睡得很好，謝謝您救了我?！?p>　　看著他怯生生的表情，林一摸了摸他的頭。

　　“那就穿上鞋，我們?nèi)コ燥垺！?p>　　大衣還是濕的，可能等到晚上才干，見小家伙正要脫下外套還給她，林一急忙制止。

　　“你穿著，要不感冒了去哪里弄藥？對了，以后在外人面前叫我哥哥?！?p>　　一個女生帶一個小孩子，不但容易受到欺負(fù)，還容易招致閑言碎語，反正林一的性別很難確認(rèn)，干脆就以男生示眾。說著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女性特征，好吧，寬松的襯衫下毫不明顯。

　　“哥哥，我的名字叫原淮，雖然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但這就是我的名字?！?p>　　“行，我記住了，走吧?！?p>　　戴好口罩鎖上門，林一領(lǐng)著小家伙先去了診所。

　　“醫(yī)生，今天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藥，這家伙今天難了?！?p>　　又買了一些感冒藥和跌打藥，林一出門和對方道謝。

　　“這是你撿的吧，你想帶到啥時候，給自己添一身麻煩，小子，聽我一句勸，爛好心行不得。”

　　林一沒有看原淮，反而直接笑著望向發(fā)福的中年醫(yī)生。

　　“今天真的是謝謝你了，至于原淮，我能帶一天是一天吧。”

　　臨走時小家伙軟軟的聲音響起。

　　“謝謝醫(yī)生，醫(yī)生再見?！?p>　　*

　　原淮跟著林一走進(jìn)了一家小店，離棚戶區(qū)有一段距離，還沒進(jìn)門就被香味吸引，別說原淮了，跑了一天到現(xiàn)在，林一都餓得夠嗆。

　　點(diǎn)了一份土豆雞塊，林一挖了兩碗米飯，現(xiàn)在特殊時期，得精打細(xì)算。

　　“快吃，都吃掉。”

　　眼看他不怎么朝肉動筷，林一冷著臉說到。

　　她吃了兩碗米飯，小家伙也舒服地瞇眼睛，林一決定問問原淮的情況。

　　“我能幫你，但需要了解一些情況，你對你父母怎么想？或者說，你喜歡他們嗎？”

　　對方一片沉默，林一懂了。

　　“你一直都怎么生活？”

　　“哥哥，我這半年在屠宰場幫忙，老板每個月給我三百，并且按天結(jié)?！?p>　　林一臉色很難看，卻又怕嚇到原淮，只好咧開嘴笑了一下?？磥硐纫屔绻芫终{(diào)查清楚死犯只是目標(biāo)的養(yǎng)父母，并無血緣關(guān)系，他也是受害者。

　　找了一家賓館，開了兩小時的，讓原淮自己洗澡，她跑到這一片最便宜的商場里，挑了一身小家伙能穿的，然后帶上一雙帆布鞋返回。等她回去時原淮還沒洗完，幾分鐘后才穿著褲衩白白凈凈的出來，洗凈的臉格外軟糯，只是腳上的電子腳拷有些礙眼。

　　她檢查了一下，洗的確實(shí)很干凈，那股內(nèi)臟味也變成沐浴露的奶香。

　　“你的臟衣服我給你扔了，穿上新買的，內(nèi)褲也換了?！?p>　　等原淮換好后就像鄰居家乖巧的孩子，林一想不到，這樣一個乖巧懂事的人，怎么會成為滅世神。幫對方處理好身上的傷口林一也迅速洗了個澡，穿著原來的衣服走了出來，然后從賓館洗衣機(jī)里拿出來之前放進(jìn)去的外套，兩人直接退了房前往社管局。

　　“這個孩子是被別人拐走的，麻煩你們幫我看看，我們是不是有血緣關(guān)系，我懷疑他是我的弟弟，拐走他的人叫王鑫和何方，半年前就因?yàn)楣召u兒童被抓，他真的是被拐來的，你們一定有他們的DNA，你們只需要查一下這個孩子的，比對一下就好?！?p>　　社管局明顯認(rèn)識原淮，看到陌生人帶著原淮到來，大家就信以為真，經(jīng)過一番詳細(xì)的交談后，林一才了解到那對殺人犯從來都沒有善待過原淮，沒讓他上學(xué)，只是在家里不停地干活，看著小孩瘦骨嶙峋的身體，林一心里多了幾分心疼。

　　從工作人員那兒了解到，這個孩子登記的出生日期大概也是錯的，不過小家伙今年才九歲半，解決了一些其他雜事后，兩人坐在大廳里等到林一的外套都干了，原淮一直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孩子一定很害怕，但這才是解脫，他明明也是受害者，卻要戴上腳拷。

　　傍晚他們等來了結(jié)果，雖然林一和原淮確實(shí)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半年前的案件居然有紕漏，人們只關(guān)注到燈光能照到哪里，卻忘了燈下黑。

　　這件事會加速處理，但還是要走流程，最遲三天后就可以出通告，屆時原淮的束縛就能打開。

　　林一的余額還剩九十七，這一晚就住在了賓館，他們的晚飯是稀飯和素包子。

　　回到賓館，她思索了片刻，低頭問原淮。

　　“你想把生日定在哪一天？”

　　原淮從來沒有過過生日，只是看到別人家的孩子生日這一天想要什么都有，還有父母的陪伴。

　　“哥哥，我想把生日定在今天，可以嗎？”

　　小孩揚(yáng)起臉，上面的青紫色傷痕已經(jīng)開始消退。

　　“可以是可以，但今天我們這個情況，恐怕沒錢給你買蛋糕了?！?p>　　小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兩人很快就沉沉睡去，不大的單人床上，林一靠在邊上睡著了，她還是不習(xí)慣和別人接觸，但如果是一個軟糯的小孩，那感覺大概還不錯。

　　林一很早就起來跑步，昨晚睡得很好，可能是太累了。用最后一點(diǎn)積蓄買了早餐，回去后小孩正窩在柔軟的被窩里眨著眼睛。

　　“才八點(diǎn)半，怎么不再多睡一會兒？再躺一會兒，我洗完澡然后就一起吃早點(diǎn)?！?p>　　十點(diǎn)剛出頭，林一帶著原淮步行來到書店，偶爾有路人好奇地看著原淮的腳拷。書店的名字叫阿爾都塞無風(fēng)區(qū)，將小孩安置到一處能曬到太陽的空位上，然后林一迅速進(jìn)入工作狀態(tài)。

　　她坐在原淮對面盯著電腦，纖細(xì)的手指在黑色的鍵盤上飛速彈動，一串串正宗英語輸入聊天框。和蘇素說的一樣，內(nèi)容并不多，林一在三個小時候后就完成了全部溝通。

　　蘇素端著兩杯飲品和一盤蛋糕走了過來，看到對面乖巧的原淮問：“你是誰家的寶貝?。俊?p>　　“漂亮姐姐好，我是哥哥家的。”

　　“唉？”

　　林一關(guān)閉了對話框，接過對方遞來的奶茶，然后將果汁和蛋糕推給小孩，悄悄說。

　　“吃吧，我不餓，這份補(bǔ)上你昨天的生日?！?p>　　對小孩眨了眨眼，林一扭頭回答。

　　“原本我是孤身一人的，現(xiàn)在不是了，對了小素姐，以后就把我當(dāng)作是男生吧，這樣我好生存，要不太難了?！?p>　　對方迅速理解了她的意思，點(diǎn)了點(diǎn)頭。蘇素認(rèn)真的看了一眼原淮，發(fā)現(xiàn)小孩很瘦弱，臉上還帶著隱約的傷痕，她大概了解是什么情況了。

　　心里暗想：“林一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卻是一個格外溫暖的人呢?！?p>　　“小素姐，我溝通工作已經(jīng)做好了，這是整理出的今日訂單，你檢查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想問一下今天有沒有翻譯文件呢？”

　　“你發(fā)到柜臺上的機(jī)子就行，我看一下，有兩份文件，我一會兒給你發(fā)過來，對了?！?p>　　說著拿出了合同，放到林一眼前。

　　“這是合同，你盯對一下，如果沒問題，那接下來我們就好好經(jīng)營這家店，加油?！?p>　　林一沒有出去吃午飯，她得快速完成工作，然后找到住處，每天住賓館開銷太大。小家伙吃完蛋糕喝了果汁，打了個嗝后就軟軟的趴在桌子上，認(rèn)真地望著工作中的林一。

　　有顧客看到這一幕放慢腳步，陽光投進(jìn)書店里，鋼琴曲在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