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空無一人的東宮寢殿,賈平滿臉急不可耐的神情,眼巴巴地看魔頭。
“去吧。”
梟淡淡道一聲,老太監(jiān)一個箭步從后躥上,連滾帶趴往里趕,根本顧不上將主子落在身后的禮數(shù)。
盡頭的一個角門前,隨著魔頭的袖子,一點(diǎn)靈光微微晃了晃,賈平一頭扎進(jìn)靜室,倒將里頭的兩個人嚇了一跳。
“太子爺……”
景琛見他回來,眼中大放神采,這架勢跟久逢離難的親人似的,倒讓賈平倍感受寵若驚。
“怎么樣?典禮結(jié)束了?”
賈平忙點(diǎn)頭,跪在地上抱住景琛的一條腿,仰頭見著太子爺滿臉笑容,老太監(jiān)今日滿心的不解和驚悚,已然到了頂點(diǎn),覺得跟做夢似的。
“結(jié),結(jié)束了啊,主子,驗塵禮都過了……”
“一切正常?”
“啊?……啊!”
賈平以頭搶地,只會拿聲調(diào)表示肯定了,接著“嗷”一嗓子哭出來:“連,連神器也沒認(rèn)出他是假冒的……”
一旁伺候的玳鐘滿臉不可置信,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主子,這可怎么辦吶?”
兩個奴才覺得天都塌了,齊齊仰頭,卻看見景琛臉上的笑容古怪極了,平日端肅的面容都有點(diǎn)扭曲。
玳鐘想到或許是笑忘花的毒性還沒過,哭著道:
“爺,您先緩緩,千萬別焦心,興許還有逃出去的希望呢?”
卻見景琛有些支撐不住似的,一手支在小太監(jiān)肩上,緩緩?fù)嶙聛?,臉上的神情如同夢游?p> 賈平事無巨細(xì),將今日宣靈臺上的事述了一遍,也不知道太子爺聽進(jìn)去沒有,半晌,啞著嗓子艱澀開口: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賈平一時沒明白過來,此前太子爺滿心的憂慮,就是無法順利通過凈塵大典,那是太子面前最大的坎兒,然而今日竟有驚無險的邁過去了,想是歡喜的糊涂了。
老太監(jiān)咧開嘴,哭得撕心裂肺:
“太子爺……,好什么呀,您現(xiàn)在已成了那魔頭的階下囚……,連仙人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他已經(jīng)將您,取而代之了??!”
正說著,門上的禁制松了,賈平連忙探出半個頭去張望,隨后被殿里火光沖天的陣勢嚇得手一軟,撐著的身子前撲,給魔頭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梟松開寢殿中的禁制,身后被熊熊大火燒得坍塌傾頹的博古架上,靈光急速閃動,宮禁銘文中的避火銘起效,火勢迅速減弱。
“太子,鳩占鵲巢忝為權(quán)宜之計,叨擾之處還望莫怪?!?p> 他曼聲開口,語氣和煦,面上的笑容和善可親,看見站在靜室里的太子景琛,神情格外拘謹(jǐn),和顏悅色向前伸了伸手:
“請近前一晤。”
果真鳩占鵲巢得十分理直氣壯,就跟他才是此間東宮之主一樣。
太子輕輕拂開玳鐘死死攥住的袍角,一步步走出靜室,視線自始至終,沒離開魔頭的臉。
在他面前掀袍就坐的時候,一貫最知禮守節(jié)的太子,被自己的衣擺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對面的魔頭抬手送出道靈力,扶了一把。
“你……,你是……”
景琛緊緊盯著他的臉,聲音顫得無以為繼,終是哽咽了嗓子,雙眼通紅,強(qiáng)忍著淚。
賈平和玳鐘遠(yuǎn)遠(yuǎn)跪著,看見太子爺難過,也跟著淌眼抹淚。
“這些年……,你一定很艱辛吧?真是難為你了……”
魔頭的嗓音和緩極了,像潺潺流過的清泉,能透徹人心的眼神注視景琛,似乎他是個水晶做的人兒,五臟六腑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景琛覺得自己要說的話,好像被他給搶了,然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真被對方勾起過去二十年的委屈,紅透了的眼一濕,淚水滾滾而落。
一老一小倆太監(jiān),見大魔頭只一句話,就把太子爺說哭了,雙雙怔住。
這位真乃神人也,竟能看懂殿下隱忍下的辛酸。
魔頭很貼心地等他哭了半晌,這才溫聲關(guān)切,“昨夜中的芨芨花毒,已無恙了吧?”
景琛以袖掩面,費(fèi)力打出一個哭嗝,覺得實(shí)在太過失儀,放下手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你……是說笑忘花?孤已無礙,還未感謝援手之恩……”
說著抬手,向前深深一揖。
昨夜魔頭一刀挑上他的眉心,正將他體內(nèi)郁結(jié)的花瘴導(dǎo)出,得以化解。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笑忘花……”
魔頭謙和一笑,神情似有追憶,半晌柔聲道,“我過去長于山野,倒不知還有此等雅稱,受教?!?p> “你之前在……”
景琛身子前傾,眼神急切,只說了幾個字,魔頭抬手打斷他的探問:
“我此番回來,尚有許多兇險,不知太子……,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求助的眼神格外誠摯。
這樣的神情落在景琛眼里,心頭像是猛然騰起一把火,轟然向上沖,一時間,整副胸膛都熱血澎湃起來,心神激蕩間,他重重點(diǎn)頭:
“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一時激動,連慣用的自稱都忘了,他的性子一向有些學(xué)究氣,又覺這話過于直白,措辭不謹(jǐn),補(bǔ)充道:
“但有所需,在所不辭!”
“好?!?p> 魔頭含笑回應(yīng)。
景琛長出一口氣,像是長久壓在心頭的沉郁盡去,眉眼舒展開來,與他相視而笑。
賈平跪在邊上,腰一塌,肩也垮了,心想:得,太子爺這是讓人給忽悠了。
此時那兩人隔案相對而坐,一樣的五官輪廓,一樣的端然身姿,猶如一人對鏡,就連眉眼間的神態(tài)都是一樣的溫潤俊雅。
昨夜降臨時陰森兇煞的恐怖魔頭,已全然化身太子。
賈平是打太子爺還在襁褓時,便已貼身伺候的人,一時竟也有些分不清,面前二人,誰是太子,誰是魔頭。
景琛五歲進(jìn)學(xué),賈平便是他的陪讀伴監(jiān),可謂是看著他長大,與他最親近的人。
從太子識字起,皇帝每日臨朝,都命人在身后的小隔簾內(nèi),放一張椅子,讓景琛坐在里面旁聽。
下了朝回到后宮,便將他抱在膝上,循循善誘給他講解,并不在如何處置政事上,只將宦海佚聞像講故一般,說與他聽。
只為讓他懂得,與臣子間的相處之道。
明察秋毫,知人善用,懂得駕馭人心、人情與人性,權(quán)衡利弊得失,運(yùn)籌帷幄,方為帝王心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