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畫皮

　　王全揉著酸痛的肩膀，終于處理完了整個府的晚飯，他坐在破木板凳上，雙腿大咧咧地敞開。為了散熱，褲腿一捋到了腿彎處，露出粗糙漢子擁有的根根腿毛。

　　他拿起筷子，一口咬下半個白面饅頭，嚼著燉得滾爛的肉塊，眉梢傾瀉著滿足。

　　但這一口舒心的飯菜還沒有落進(jìn)肚子里，只見幾個小廝急匆匆地跑進(jìn)來，腰間還別著刀，一進(jìn)來就大聲喊著，“誰是王全？”

　　王全慢條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蹙著眉頭疑惑不解地舉著胳膊，“是我?！?p>　　他的話音剛落，幾個小廝便舉著寒光凜凜的彎刀緊貼在王全的脖頸上，他肩膀上的衣物不小心劃過那刀刃，立刻散開成兩半。

　　王全愣了愣，隨后瞪大了渾濁的眼珠子，“我沒犯法??？各位兄弟怎么拔刀相向呢？”

　　小廝也不跟他廢話，冷冷地吐出幾個字，“老爺有請。”

　　他的小腿如同灌滿水銀似的沉重，一步一步走向齊府書房的時候差點(diǎn)抬不起來跌倒在那里。小廝嫌棄他步履緩慢，刀刃又湊近到他的皮膚上，“你快點(diǎn)，不要磨蹭時間?！?p>　　“好……好?！蓖跞睦锶缤蚬乃频?，語氣討好道。

　　剛打開書房的門，他便被后面的小廝一腳踹到地上，后面的門隨即“嘎吱”一聲緊緊闔住，連帶著門外清冷的月色一同阻擋在外。

　　王全翻了個跟頭才緩住，連忙從地面上爬起來。只看到齊聞?wù)谥行奈恢茫掷锊换挪幻Φ胤_茶杯的蓋子，舉起來輕輕細(xì)酌一口。

　　“老爺，小人犯了什么錯要這么大動干戈？”王全跪趴在齊聞的腳下，膝蓋蹭著地面的毛毯移到他的腳邊，腦袋如同哈巴狗一樣幾乎要貼在齊聞的鞋面上。

　　“王全，你在府中做事多久？”齊聞?wù)Z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王全驚慌失措，他又沒有先前的記憶，如何知道自己究竟在齊府做了多久的事情，冷汗直流，只能隨口亂謅道：“大概有十多年了?！?p>　　齊聞放下茶杯，腳底一下用力地踩到王全的手掌上，疼得王全面紅耳赤，差點(diǎn)在地上打滾，“老……老爺，饒了小人吧。”

　　“你說你做事這么久，怎么這次這么不小心讓外府的人知曉了此事呢？”

　　王全后知后覺，明白他嘴里的“此事”，可他不明白自己何曾讓別人知道。

　　“……小人未曾讓他人知曉。”

　　齊聞從袖口掏出一把小刀，指尖輕輕在刀刃上摩挲著，可惜王全垂著腦袋根本沒有看到。

　　“你說你做飯十幾年，怎么會出這樣的疏忽呢？？”

　　雖然老程建議他用送來的新鮮肉塊給小芊姑娘做開胃湯，但他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泯滅現(xiàn)實世界里那股人性，用了羊肉燉煮的，怎么可能會有那個呢？

　　王全瞪大了眼睛，惶恐解釋道：“小人真的沒有這么做，那湯真的是羊肉湯……”

　　他的話戛然而止，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盯著齊聞，連凄厲痛苦的慘叫都沒有，便咽了氣。

　　齊聞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拔出插在心臟里的刀，拿著上好的絲織手帕擦掉上面的血跡，“怎么能壞爺?shù)暮檬履??！?p>　　喬嘉躺在床上，眼睛大睜著盯著天花板，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驚嚇里走出來?？伤仓饾u冷靜下來，忽然發(fā)現(xiàn)許多可疑之處。

　　她的嗅覺騙不了自己，那湯的的確確是羊肉湯的味道，但她把尋常肉塊錯認(rèn)也就算了，采薇也是如此。

　　一個人的老眼昏花還能說的過去，可兩個人呢？

　　兀地手腕處輕輕震動一下，打斷喬嘉的思考，喬嘉抬起手腕滿臉疑惑不解地盯著。

　　“已有一名玩家淘汰，現(xiàn)場還剩五名玩家，請剩余的各位玩家積極完成任務(wù)?！?p>　　事情接二連三的發(fā)生，喬嘉幾乎沒有闔住眼皮休息一下，先是吃了一個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東西，后來有一名玩家被不知不覺的淘汰，看來是那個臥底開始出手了。

　　喬嘉蹙起眉頭，她幾乎沒有休息，眼圈下一片青黑，半夜坐在窗邊發(fā)呆的時候，外面陰冷潮濕，飄過幾條雨絲落在她的面龐上。

　　淅淅瀝瀝的雨絲逐漸變大，從雨絲逐漸變成雨幕，喬嘉忽然嗅到清冷的寒氣，不屬于雨水混雜著泥土的清香，像來自地獄的靈魂返回現(xiàn)實世界。

　　男人纖細(xì)單薄的身影融入在絲絲雨幕里，束著一絲不茍的發(fā)冠，錦白素袍裹身，毫無血色的臉龐微微翹著嘴角。那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仿佛毫無感覺，衣服一滴也沒有沾濕。

　　喬嘉喉嚨隱隱作痛，憋不出一個字，眼神只能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面龐，這不就是那天她看到的紙人嗎？

　　只不過他脫身于栩栩如生的紙人里，與其說他是真實站在喬嘉面前的人，還不如說他是飄散出現(xiàn)的鬼魂。

　　重重迷霧中，男人的輪廓逐漸清晰。

　　“玉霧姑娘?！庇挠膫鱽砟腥说穆曇?，他的語氣親切而溫暖，“今日是來尋我演奏你的琵琶的嗎？”

　　玉霧是小芊之前的名字，喬嘉在原主的手帕里曾經(jīng)見過這個名字，小巧清秀的字跡繡在蘭花手帕的一角。

　　那個手帕已經(jīng)被清洗得微微發(fā)白，但原主那種高傲自負(fù)的性格，卻依舊貼身攜帶著，不難推測出這上面的名字與小芊有關(guān)。

　　喬嘉垂下眼瞼，不敢動作，輕聲細(xì)語道：“高公子請進(jìn)來吧，綿綿細(xì)雨也會打濕衣裳。”

　　男人掀起眼皮瞟了一眼眼前的女人，眸里混著淡淡的激動，“玉霧姑娘，你怎么會來高府？是爹娘邀盛世叔攜你一同來的嗎？”

　　高府？盛世叔？

　　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日看到豎起的兩塊牌位，其中有一塊就寫著高氏，男人又提到高府，但這里明明是齊聞的府邸。她屏住呼吸，心情沉重，好像被塞進(jìn)一個鉛塊。

　　顯然原主是和男人認(rèn)識并且相熟的，喬嘉微微抬眼瞥了一下男人眼眸里的溫情和情愫暗生，暗想道，他或許喜歡玉霧，抑或者兩人是兩情相悅的一對佳人，盛世叔想必就是給兩人牽線搭橋之人。

　　喬嘉輕嘆了一口氣，臉頰浮起兩朵飄紅的云霧，羞澀道：“嗯，沒想到撞見你了?！?p>　　男人無聲哂笑，忽然想起什么東西似的，“玉霧姑娘見諒，我今日和一個新結(jié)識的朋友有約定，就先行離開一步?！?p>　　喬嘉隱隱覺得這個朋友似乎隱藏著什么線索，她敏銳地察覺到什么，眉頭輕皺，懊惱不已道：“那位朋友是何人??？似乎在高公子的心里地位比我還高些?！?p>　　她是佯裝玩笑的語氣，但男人偏偏聽進(jìn)心里去，真以為她是吃了味，覺得自己不重視她，慌忙解釋著，“玉霧姑娘，那人是我前幾日在學(xué)堂求學(xué)時偶然遇到之人，我倆相聊甚歡，便約定今日再到學(xué)堂相談?！?p>　　“不過我對他的身份也不甚清楚，只知他姓齊字書意?！?p>　　齊書意……

　　喬嘉默默牢記住這個名字，她的直覺告訴她，齊書意就是現(xiàn)在的齊聞。

　　“好了好了，我不是有心責(zé)怪你，你快去吧，我不會提前走的。”喬嘉隨即綻起笑顏。

　　話音剛落，男人面露欣慰，重重地點(diǎn)了一下腦袋，“好，我會早去早回的?！?p>　　男人直沖沖消失于雨幕里，喬嘉輕輕嘆了一口氣，這鬼魂是不是不清楚自己已經(jīng)死亡的事實，模樣與常人無異。

　　除了沒有影子和蒼白失去血色的面龐外，喬嘉竟然挑不出半點(diǎn)他不像人的地方。但她那日看到的紙人不會欺騙她，眼前的男人的的確確是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