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地不曾沉睡過去，
仿似不夜城，
這里燈火通明。
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這座江南城市依舊熱鬧非凡。
還有許多人沒有睡去。
有的人是玩手機過了頭而忘記了睡眠；有的人是在組團開黑，正在熱血上頭；當然也有些人是真正的失眠了：或者是單純的睡不著，或者是乍逢喜事激動興奮，或者是心事重重，愁腸百結，憂思難解而輾轉反側。
趙一凡是無數(shù)不眠大軍中的一員。
工棚里并不安靜。有的工友睡得正香，鼾聲如雷；有的無聲無息，但是在精神專注地玩手機；還有幾個湊在鋪了毯子的桌子旁玩撲克或是打麻將。
趙一凡呢？和這個場景格格不入。
手機，是山寨的，為了省錢省電能不玩就不玩；看書，工地上哪有人看那玩意兒。
若是平時，趙一凡也能和工友們打成一片。他平時常掛在嘴邊的就是“我就是一凡人”。說得多了，有的工友就開玩笑地懟他一句：“你確實是煩人”，大家相處融洽的很。
為了能有錢和女朋友結婚，他拼死拼活，省吃儉用，沒白沒黑的干，可光是蓋了房子就把家里弄得山窮水盡了。怎么給女朋友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要不然，誰會千里迢迢從中原省跑到江下省來打工？
記得剛剛從鄉(xiāng)下來到大都市，他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目不暇接的俊男靚女高樓大廈錦衣玉食，還有先進的科學技術下的都市生活系列讓他頓時自慚形穢，連和人家平視都心虛，更別說什么搭訕或者心平氣和地交流了。
幸好他不用勉強自己，他有他的小圈子，一群打工人。大家有共同語言，能夠聊天打屁找樂子，要不在這陌生的城市那種整個世界不屬于我的感覺能把人給逼瘋。
看看自己在這里的生活吧。
白天忙于干活，一身的臭汗，晚間或者吆五喝六地玩玩牌打打麻將，或者猜拳行令地來二兩。也有安靜的時候，那是有人在沉迷于手機玩游戲聊天之類。
對，他就是干著工地最累的搬磚小工的農(nóng)民工的一員，往往在炎炎暑日幾十度的高溫下汗流浹背，或者在數(shù)九寒天縮手縮腳的刺骨冷風中凌亂，櫛風沐雨說的就是他們，面目黝黑，粗手粗腳滿手老繭也是他們。他們長年累月身上汗跡斑斑一股餿味，只有混跡于工友間才會大家老大不說老二誰也別嫌誰！
本來日子挺苦的，可是心里有牽掛，工作有錢賺，叫苦叫累的時候肯定有，可他不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也沒覺得有多么難捱。多少個日日夜夜干活干得筋疲力竭之后他都能和工友放松一番，然后無思無慮地沉沉睡去。
日子平平淡淡，可也有盼頭。
直到今天！
今夜，他失眠了，原因是老家打來的一個電話。
相戀好幾年的女友給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拿出二十萬的彩禮趕緊結婚，要么給句痛快話分手！
好家伙，好像讓人從后面兜頭狠狠一棒，腦瓜子嗡嗡的。
這些年他苦啊！
對一個家境貧寒，既不是官二代又不是富二代，也沒生在雄安或者曹縣的祖宗八輩都是貧農(nóng)的農(nóng)N代來說，在這沒有拆遷款又買不中彩票的情況下，二十萬那就是一座山，壓得他久久喘氣都喘不勻實。
家里父母侍弄著那一點薄田，喂幾只雞一頭豬，一年到頭能弄幾個錢？
為了能讓他有個窩，家里東挪西借好不容易蓋好了房！為什么自己蓋房呢，村里有一部分趕上了拆遷住進了樓房，還沒輪到他家呢政策來了，不允許了！
雖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可混到最后可以用一窮二白來形容這一家子了。
眼看眼的就二十八了，人家早結婚的二胎都能打醬油了。他還在把和女友的婚期一拖再拖，沒辦法，沒有那個財力給女朋友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在農(nóng)村，那是會丟大人的！
現(xiàn)在冷靜下來，躺在床上想一想，他很理解女朋友的心，不覺得她絕情。
女人能有多少青春年華可以等待，大好青春就那么蹉跎下去可不是農(nóng)村人能夠容忍的。
一個女孩子，能夠無怨無悔地等他等到自己快成了老姑娘了，要忍受多少風言風語？還要抗住父母鄰人的壓力，親朋好友異樣的眼神？
問題是他也不小了，難道也和村里那十幾個光棍漢一樣孤苦伶仃一輩子？
他不甘心！
論長相，論心性，論吃苦耐勞，他沒比誰差！
可現(xiàn)在怎么弄到那么一大筆錢呢？怎么能一夜暴富呢？
靠買彩票？
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巧妙避開中獎數(shù)字的他能有什么樣的運氣？花了不少冤枉錢的他早早地就死了心。
鋌而走險？
他從小連雞都不敢殺，更別說那顆柔弱的善良之心了。聽評書的時候那里面說的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那就是說的他呀！他就是有那心，也沒有那膽氣！
指望撿錢？
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環(huán)衛(wèi)工人勤勞得恨不能刮地三尺，那垃圾箱更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指望拾錢或者撿到垃圾桶里面的好東西，沒門兒啊！
思慮萬千，愁啊愁！
真想能和往常一樣，頭往枕頭上一放就什么事情都不想，一覺醒來又一天吶！
翻過來掉過去，到處都不合適：枕頭不合適，床板不合適，鋪蓋也不舒適；連身上也到處不得勁，不是這里癢就是那里痛。反正就是睡不著！
最后實在是躺不下去了，趙一凡決定出去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