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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塵傳

第十八章 炎河之上

謫塵傳 花師彰 4634 2022-11-18 23:40:12

  藍巡漸漸醒來,覺得渾身盡暖。舒適的感受使他有了那么幾刻放松。但更明顯的陌生感覺使他清醒過來。藍巡坐起身來,他愣住了,難怪感到這樣溫暖,原來這里竟然是一個空曠無比的巨大巖洞。

  石壁被照得通紅透亮,四處傳來氣泡破滅的沸騰之聲。他從石臺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后不禁后退,一條不遜于朝霞山下那條碧川的炎河正在地底流淌。

  藍巡退回石臺邊,他轉(zhuǎn)身往后一看,更加震驚迷惘。

  一個全身近乎赤裸,只用藤蔓草葉簡單圍繞全身的女子,正斜躺在石臺上看著他。

  梨花之膚,春柳之發(fā),捧雪之長臂,剪水之垂足;繚繞體態(tài),黯淡秋葉之舞,烈火圓弧,蘊藏立夏之炙。眉眼流動,嫵媚非俗。豐唇輕挑,含魅自知。

  不能再多看一分,否則他不知道自己將步入何種境地。藍巡扯下腿邊褲料,蒙住兩眼迅速系結(jié),他背對著這陌生美人問道:“你是誰?為什么救我。”

  不等他發(fā)問時,那陌生美人已經(jīng)傳來了如甘泉甜美一般的笑聲,“有趣,有趣。”

  明明是自然清新的聲音,藍巡聽在耳里卻如牽魂魔音。

  “小娃兒,你背對我,就不怕我——把你推下去么!”

  明明是恐嚇之言,卻說得清脆動聽,藍巡回她道:“正對背對一樣是烈火焚身,沒有什么不同!”而陌生女子的話提醒了他的處境,使他更加清醒,他又低沉著問:“你到底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我——可以告訴你?!甭曇魸u近,藍巡感到那女子向他走來。

  “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人?!?p>  “藍巡!其余無可奉告!”

  那女子貼近他身,身高與他近似,一張嘴唇幾乎碰到了他的耳朵,“我不是說這個——”

  異香鉆鼻,藍巡呼吸沉重,攥緊拳頭,他愿意去尋找機會去說更多的話,好使自己分心,“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想知道什么?”

  那美人笑道:“你到底是——小人——還是君子呢?”

  藍巡沉默不答。嫵媚女子仔細地看著他的臉,似乎想從臉上神情看出什么來。

  妖嬈女子近近盯著藍巡額頭上的汗水,她又低頭看下去,噗嗤笑出聲來。

  藍巡扯落蒙眼頭巾,直視著近在咫尺的美色女子,隨后他赤腳走上石橋,滾燙感令他止步,也令他更加清醒,他依然向前走去。

  “這就不理人了?年紀不大,脾氣倒真不小?!蹦敲廊苏Z氣似撒嬌似頑皮,如何也教人生不出氣來,“狠心的人要走了,你們愿意他走么?”

  “當然不愿意,他可是第一個蒙住眼睛的人呢。”

  “那他不也摘下來了么?!?p>  “啊呀,你真傻,他是生氣了才摘下來的?!?p>  三朵花陸續(xù)從那妖嬈美人身上開放,一朵生在丹田,一朵生在心口,一朵生在后腰,花開落地,幻化出三個人形,轉(zhuǎn)眼變成三個和她同樣裝束的妙齡少女,容貌各異,花色亦各異。

  “拜見花后。”

  藍巡停下腳步,他已經(jīng)完全走到了狹窄石橋上面。聽道這聲參拜的一刻,他終于感到了危機,冷汗已透出后背。

  “怎么不繼續(xù)往前走了?我還真以為你是個大丈夫呢?!币粋€渾身環(huán)繞淡綠花藤的妖艷少女對他嗤笑。

  藍巡原地坐了下來。

  金色花瓣少女道:“說他不傻,還真不傻,知道自己跑不掉,不如裝出一副樣子留個好名聲”

  碧花少女笑道:“好多人都不愿意裝呢,樂意弄出一副丑態(tài)來?!?p>  事已至此,藍巡若還不明白此間人事,那他也枉修行這些年了。

  “茱萸花后,我曾經(jīng)聽人說花族乃天下草木之主,族人終年隱于深山修煉,不問世事。為什么今日甘愿為人棋子,要與天下三派作對?”

  “放肆!”七彩花少女刺出藤蔓,直取藍巡要害。那尖刺藤蔓才進至半路便被藍巡震開,返回直取少女的白嫩脖頸!

  另外兩個少女一齊出手,使那如電藤蔓偏開,擦過了七彩花女肩膀,深深釘在石壁中。藍巡站立起來,直視花后,“反正你們要殺的不止我一個,臨死前就請領(lǐng)教花后的高招!”

  花后面無表情看著他。

  “說他傻,他還真傻?!苯鹕ㄅ孀炜┛┬€不停。

  碧花女嗔她道:“他把雨澤妹妹傷成這樣,你還笑得出來。”

  “她是自找沒趣,怨不得人?!?p>  花后道:“好啦,帶她回去養(yǎng)傷。”三女齊聲答應,又幻化成花朵回到了花后身體里。

  藍巡又坐了下來,毫不防備。

  花后沿著窄小的石道一步步走近他,淺笑道:“你就這么相信我不會殺你?”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無論如何,你們都要與羽門為敵。我一人生死微不足道?!?p>  花后已經(jīng)完全靠近他,坐在了他身邊。

  “不愧是和羽門掌門對決的藍巡。”

  藍巡兩眼只看著前方,“你們更厲害,眼線竟然埋伏到了羽門中。”

  花后伸個懶腰,發(fā)出能使天下所有男子心尖顫抖的聲音,而后緩緩說道:“靈族萬類,四派三族,誰敢說沒有暗地做一些小動作呢?”她對藍巡眨一眨眼,“你說是么,小師弟?!?p>  巖洞悶熱非常,空曠之地僅他與花后倆人,她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她以為還能看見藍巡先前窘迫的樣子,可除了某種令人害羞的變化令她頗為自得,從藍巡赤裸的上身上她再也看不見任何可以令她取笑的變化。

  忽然花后笑道:“別白費工夫啦,這里的熔漿是箭門門主親自調(diào)來的。你要是驚動了他,可就沒有我這么好說話了。”

  過了一會,她又笑道:“這樣才聽話?!?p>  藍巡道:“你不殺我,難道不怕別人怪罪嗎?”

  花后輕蔑一笑:“天底下有人敢怪罪我么?”隨后她又半作幽怨半嗔笑道:“只有你這個小娃娃敢冒犯我呢。”

  茱萸花后之艷名,天下無人不知,亦無人不愿知。哪怕只聽人提起只言片語,也要打聽個明明白白才甘心罷休。

  傳說她本是幾千年前一處無名山崖里的一朵無名花。幾百年前,一個采藥老人第一次見到了它,亦是它第一次見人。它花蕊當中長出一顆赤紅果實,如同茱萸。那采藥老者辯出它已吸取足夠的天地精氣,即將化成花精,再看周身一丈之內(nèi)竟然寸草不生,已是將此間地氣霸占,不僅成精,還欲成妖,老者忌憚便要除之。手中斧頭舉起欲伐時,那顆“茱萸”果實竟然滲出了一滴晶瑩露水,一顆接一顆滴落不止。采藥老人心頭一軟,知這無名花已經(jīng)通靈,便對它說道:“萬千草木,獨你成精。修煉不易,勿負天道?!蹦抢先苏f完后猶不放心,怕這無名花成精后走上邪路,又擔心它被別人采去,白負了今生苦修。于是便林中搭起一間草屋,這一住下就是七七四十九年。每日子午時分,天地陰陽之氣最盛時,老者都要為這無名花施上精心調(diào)理的養(yǎng)料,以平衡它每日所吸納的陰陽精氣。期間,那無名花精已能化作有形精魄,形如童女,常與老者相伴。某日,那老者將臨行離開,對她說道:“我欲養(yǎng)爾八八之數(shù),化作男子身,以平天下大事。但我天年將至,不能再久伴,七七之數(shù)已滿,你誕生后必是花中女主,你要再尋絕秘處修行,力量不能自保前,絕不可現(xiàn)身于世!以免被高人奪去真元,千年道行為他人所用。吾去矣,爾好自珍重?!?p>  藍巡轉(zhuǎn)頭看她,“你若想殺我,就不會救下我?!?p>  “那可說不定,我心情好壞可由不得你。”

  藍巡自知難以強行逃出,不如多探聽一些情況,他問道:“外界傳說是真的么?關(guān)于你的來歷。”

  花后笑顏說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不過,這傳言到令天底下不少人愿意為我剜心剖肝呢?!彼呛峨p眼直直看著藍巡,道:“你不必試探我。我知道你想活命。我有一個辦法,也是你——唯一的辦法?!?p>  茱萸花后語意綿綿,毫無作偽失態(tài),藍巡出于本能大概想到什么,不受控制地心猿意馬起來?;ê罂匆娝淖兓?,更笑得花枝招展,“好你個假正經(jīng),我還真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看來你自己說的不算假呢。”

  藍巡滿面通紅,并非是邪火沖心不能忍受,乃是齷齪想法被人當面戳破,感到羞恥至極。

  “拜入花族,我會給你找到最好的師父?!彼埙镆恍Γ盎ㄗ謇锟墒呛芎猛娴目?。”

  藍巡閉目道:“我也想去。但腳底下的這條沸騰的河流告訴我,你們到底是來干嘛的?!?p>  花后臉色一冷,似是不再有耐心,起身背對他呵道:“好一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早知現(xiàn)在,就該讓你凍死在雪地里!幾百年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愿意為我拋棄一切,你算得什么人物?這般逞強,再惹我不開心——”

  可惜這全身無一處不完美的花中女帝,偏偏生起氣來說起發(fā)狠的話兒也是教人難以當真,任她如何動氣斥責,那清脆悅耳如深林甘泉的聲音是她無法改變的?;蛟S她也不愿意去改變。

  時間漸漸流逝,不知外界情形,無論如何,藍巡都想盡力保證主動,不能始終受制于人。藍巡不再與她多話,直接說出了一個名字。

  “倪月峽!”

  他胸口起伏,緩緩呼吸,等待著花后的回應。他盯著花后的背影,仔細看她的肩頭,手指,期望能看到一絲一毫的動作。但他卻什么也看不出來。

  茱萸花后轉(zhuǎn)過身來,一只手已經(jīng)捏住藍巡咽喉,將他提到半空,這次藍巡真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殺意。來自世間絕世高手的殺機。

  “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若讓我聽出半句敷衍假話——”花后腳下的石道粉碎,無數(shù)碎石跌落在了赤紅的炎河中,消失不見。茱萸花后完全封住了藍巡全身大穴,只需一放手,他就會永遠消失在熔漿之中。

  藍巡眼眶通紅,目眥欲裂,他的喉節(jié)上下鼓動,知道自己機會已經(jīng)不多了,他全身的力氣最多也只能再允許他說出一個字。

  “坤——”

  茱萸花后手上又捏緊了幾分,“這就是你賭上性命要說的?”

  “紀——”全憑齒縫間的氣息發(fā)出了最后一個音,藍巡隨后被扔在地上,滾落石臺邊。他不??却?,狼狽至極。

  花后松手那一剎那,藍巡心中便篤定了關(guān)于花后的傳言是真的,他對自己能活著出去又有了一些信心。

  花后又冷冷道:“把你想說的說清楚,若是不合我意,我一樣可以再把你扔進去!”

  待藍巡喘過氣來,他便坐在地上放聲大笑,后來竟然笑出來淚來。絕世高手殺意豈是憑空得來,藍巡近身體會,心中已經(jīng)震懾。只是他如何也沒想到,令自己逃出生天竟然是龍鳳醫(yī)典的一段記載。

  他大略背誦道:“燕去還來,花落復開。人生一去,萬載不歸。自古醫(yī)中圣手,無非勞心于陰陽一線之隔,豈有當真起死回生者乎?”

  “擅醫(yī)百病者,然能醫(yī)百族耶?能醫(yī)一人之病者,能醫(yī)天下之命耶?欲使天下無病,唯各家摒棄門派之別,致臻醫(yī)道;各族不起刀兵之爭,使民得盡天年。”

  “興圣人之教化,澤靈族之萬類,使草木走獸無滅亡之險,老少男女少驟變之哀。余作《乾》《坤》《靈》三紀,苦參天地之道,力盡陰陽之變,藏于漢譚山頂。人去書存,以待不世之雄主,開創(chuàng)天下之大同!”

  此情此景,藍巡背誦此篇,不禁熱血滿膺。僅序言已有如此浩然之氣,更不知序言自信所言之三天書又是何等奧妙。然而他已無心多想,因為茱萸花后已經(jīng)向他走來。

  “《乾紀》在我手中,《靈紀》在箭門帝尊之手,《坤紀》在你出生之前就已散失,這篇序文你是如何得來!”

  藍巡略微思索,決心隱瞞吳邶竹的存在,他說道:“我能知曉,自然是在《坤紀》上讀來的!”

  茱萸花后兩眼盯著他看,似要將他看穿,隨后她在地上寫出一個復雜古怪的字,“讀出來!”

  藍巡一見那字,閉眼嘆氣,終究失算。

  “你殺了我吧!”

  茱萸花后目光閃爍,此夜經(jīng)此多變,真真假假,只能留作日后再行追究。她知道自己不能殺他了,反而還要盡力保護他,至少在她知道一切之前。

  “你跟我來?!?p>  藍巡隨她前行,飛入石壁一處羊腸小道中。他隨著茱萸花后緩緩步行,又來到一處石洞中。

  成百上千只螢火在石洞里飛舞,落葉鋪滿地面,花后坐在地上,倚靠在一面石壁前。

  她看見藍巡又將雙眼蒙起,禁不住想笑卻又不得不裝得嚴肅。

  “請坐吧,藍大人。”

  見藍巡坐下,她伸手引來螢火蟲群,逗弄著它們。

  “我糾正先前的話——”

  “藍巡,你并不是一個無名之輩。”

  “因為你已經(jīng)在箭門的名單上了。”

  藍巡扯下蒙眼布料,緊抿著唇,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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