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感情淺舔一舔
喬納森的車隊停在利德賀街一座表面鋪設(shè)灰色花崗巖材料的長方形大樓下。
相對于街上其他高聳入云，光污染十足的建筑，這座在地圖上標(biāo)注為“水晶燈商會總部”的三百三十米高的大樓，顯得十分低矮，破舊以及粗糙，就仿佛從地月時代的古跡中挖出來的化石一樣，散發(fā)著陳舊的土腥味。
喬納森走下車，一股燒海鮮的味道竄進(jìn)他的鼻腔中，循著味道看去，一個怪異的人力小推車上，大概是車主的人，正將切城碎塊的海鮮灑在攤開的面蛋混合物博餅上，高溫炸出了海鮮的咸鮮味。
喬納森只在紀(jì)錄片里見過從切割食材開始，烹飪食物的全過程，因此感到十分新奇。
聯(lián)邦政府現(xiàn)任最高領(lǐng)導(dǎo)者，像第一次進(jìn)動物園的孩子一樣，站在推車旁看著車主把撒了海鮮碎塊的薄餅卷到一起，再用邊緣鋒利的鏟子切割成五份后，放進(jìn)一個用硬紙粘合成的碗里。
車主對喬納森笑了笑，將小碗推過去：“議長閣下，要嘗嘗嗎？”
喬納森猶豫片刻后，滿懷歉意地?fù)u搖頭：“謝謝，我吃飽了，請問你做的這個東西什么？”
“我也不知道?！?p> 車主收回小碗，用細(xì)細(xì)的木簽攪和著碗里的食物?！拔倚迯?fù)一個儲存在鋁制磁盤上的古老影像文件時，發(fā)現(xiàn)了這種食物的制作過程。與食物配套的，還有這種人力小車，我猜大概是古時候某種在街邊進(jìn)行的宗教儀式?！?p> 喬納森被點燃了興趣：“大概兩個小時后，你還會在這里嗎？”
“我會呆到晚上，我按照視頻畫面，往小車上裝了用電加熱鎢絲發(fā)光的燈，我想看看它晚上亮起來的樣子。議長先生是要到這座樓里辦事嗎？”
“是的，我辦完事后，如果你還在，我想我會嘗嘗這種食物?！?p> “如果太晚了，我就沒辦法等你了?！?p> “好的，我盡量快點。”
說完，喬納森回頭看了一眼秘書，秘書立刻緊走兩步，替喬納森推開這座石頭外殼的大樓大門。
人造人接待員將喬納森和秘書帶到樓頂?shù)囊婚g辦公室中，辦公室是一間五百平方米的純白空間。
在這個純白色空間的正中間，一個穿著色彩鮮艷的絲綢袍子，用綠色頭巾把頭頂包裹成蘑菇狀的男人，坐在用金屬和皮革搭建起來的椅子上。
這個把腦袋包裝成綠色的男人，捧著一臺紫色聚合物制成的古董電子設(shè)備，手指在這東西上為數(shù)不多的物理按鍵上戳來戳去。
察覺到喬納森的到來，這個包頭巾的男人小聲咕噥道：“等我?guī)追昼?，馬上拿到烈焰徽章了?！?p> 喬納森議長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生怕自己呼吸的聲音太重，吵到這位打扮奇特說話怪異的男人擺弄那臺簡單的機器。
足足過了十分鐘，包頭巾男人才意猶未盡地放下那臺紫色的機器：“紅鳶尾的事，你們決定滅口？”
喬納森心中一凜，雖說早就料到這棟大樓里的人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從緊急閉門會議結(jié)束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居然已經(jīng)知道了全套計劃。
知道了他們擺在明面上的全套計劃。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是的，先生。不知您對此有何指示？”
包頭巾男人從懷中抽出一張粗糙泛黃的紙片：“這是我得到的石箭頭號乘員名單，你核對一下是否正確。”
喬納森恭敬地接過這種只有在考古挖掘現(xiàn)場才能看到的老古董，接著激活紙片上涂抹的納米機器人，納米機器人投影出石箭頭號的乘員名單。
仔細(xì)核對后，喬納森的眉頭微皺：“這份名單跟我得到的是一樣的。”
包頭巾男人面色如常地重復(fù)了一句：“是一樣的？”
喬納森硬著頭皮說道：“是的，是一樣的。”
其實并不一樣，那名叫做奧爾的水晶燈商會員工沒有進(jìn)入乘客名單中。他將在這次行動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無論是死是活。
喬納森睜著眼說瞎話：“請問先生，這份名單有什么問題嗎？是我的工作有哪些疏漏嗎？”
“沒什么問題，你們的滅口行動可以繼續(xù)執(zhí)行。”包頭巾男人面無表情地說，“不過，如果你們派去的人遭遇意外，比如說突然求援或者失去聯(lián)絡(luò)。我的建議是，等一等?！?p> 喬納森心念連閃。
他知道這份名單有問題，知道我給他的名單隱瞞了奧爾的信息。但他不知道究竟是我故意隱瞞，還是我得到的名單本身就不完整。
他不知道我被“那邊”委托殺死奧爾，但他肯定不希望我知道奧爾的存在，然而考慮到奧爾的重要性，他才會說出這種意義不明的忠告？
看來想殺掉奧爾，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有趣，這個奧爾究竟是誰？
喬納森故作驚訝道：“您的意思是——”
然而包頭巾男人并沒有做更多的回應(yīng)。
喬納森有些氣惱：“先生，聯(lián)邦政府已經(jīng)無法壓制人民對紅鳶尾人來歷的呼聲。再這樣下去，聯(lián)邦政府的信譽會遭受毀滅性打擊，這可與您的初衷相悖。”
“紅鳶尾人的來歷?！?p> 包頭巾男人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也不知道。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是，一共有五百七十億人紅鳶尾人，分散在九百九十個宇宙中，從事低端勞動。沒錯，就像阿莫里星際聯(lián)邦一樣。而迄今為止，也只有阿莫里星際聯(lián)邦，發(fā)生了紅鳶尾人大規(guī)模反抗的情況?！?p> “喬納森，我的朋友，如果你還希望得到管理局的支持，就不要表露出你對管理局的敵意。文明進(jìn)入到宇宙時代，特別是進(jìn)入到初步平等與絕對階級發(fā)展階段的時候，突然更換領(lǐng)導(dǎo)人所引發(fā)的意外，比其他發(fā)展階段都要小。而且，喬納森，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以為明白我的初衷？”
軟硬不吃的家伙。
喬納森心里腹誹著，身體卻很老實地鞠躬道歉：“很抱歉先生，是我說錯了話，請您原諒。那么，接下來我會按照原定計劃，派出滅口部隊?！?p> 包頭巾的男人再次捧起那臺紫色的古董機器，手指在物理按鍵上摩挲著。
“另外，我不管你們?nèi)绾慰创穷w原始星球，是把它當(dāng)成展現(xiàn)聯(lián)邦政府責(zé)任心的展覽臺，或者權(quán)利者的動物園都無所謂。但請不要忘記，既然知曉了管理局的存在，你們就自動納入不接觸原則的管轄中——活要做得干凈。”
“是?！?p> 喬納森離開那純白色的辦公室，他大腦和從小就移植到體內(nèi)的生物計算機聯(lián)合運作，快速分析著與包頭巾男人對話的全過程。
對比包頭巾男人以往的語氣、聲調(diào)、神態(tài)和動作等等因素，基本上能夠判定，他并不知道阿莫里星際聯(lián)邦借由此次劫機事件，秘密進(jìn)行的另一項行動。
希望能夠順利吧。
走出怪異的大樓，樓邊那輛奇怪的人力小車還沒走。
車主看到喬納森后，笑著打了個招呼后，便將面糊攤在熱騰騰的金屬板上，開始制作那種奇怪的食物。
喬納森站在小車前，看著車主用不太熟練的動作翻弄著食材，順嘴問道：“那個自稱紅鳶尾復(fù)國組織發(fā)布的聲明，你怎么看？”
車主停下小鏟子，他沒想到這個國家權(quán)力最大的人，居然會問自己關(guān)于國家治理的問題。他仔細(xì)思索了很久，久到面餅發(fā)出刺鼻的焦糊味，他手忙腳亂地把糊了面餅扔到垃圾桶里后，才說道：
“也許他們受不了給我們做飯洗衣了？很抱歉，議長，我不怎么關(guān)心這種事。再說，我這種享樂階層也很難接觸到紅鳶尾人。而且你看，我正在做的這種食物，味道并沒有人造人做的好吃。我想，權(quán)利階層人追求的那種由活生生的人親手制作的食物，味道也肯定一般?！?p> “更何況，議長，我很難理解權(quán)力階層人為什么會放著由人造人和其他機械細(xì)致打理的生活不要，非要花大價錢雇傭活人。那些紅鳶尾人肯定連最基本的食物味道統(tǒng)一都做不到?！?p> 說完，車主將食物裝進(jìn)小碗里遞給喬納森。
喬納森接過小碗，他察覺到了車主期盼的眼神，但他沒有第一時間吃，而是問道：“那么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再是議長了，你會有什么想法？”
車主再次愣神，猶豫片刻后才說：“你的意思是生病或者別的什么原因無法繼續(xù)擔(dān)任議長嗎？”
“可以這么說?！?p> “我會感到惋惜，很難想像世界上居然有無法醫(yī)治的疾病?！?p> “生病什么的無所謂！”喬納森變得急躁起來，“我突然不是議長了，你有什么想法？”
車主皺起眉頭，不滿地說道：“什么想法？沒有任何想法！爭權(quán)奪利是你們權(quán)利階層的事，與我無關(guān)！”
喬納森頓時說不出話來，旋即他苦笑起來，用木頭簽子挑起碗中黃白相間的食物塞進(jìn)嘴里。
“味道還行?！睘榱税矒釀优能囍?，喬納森多說了一句，“也許你可以把這種食物的制作方法，上傳到公共食譜里？”
車主平靜下來：“我會考慮的。好了議長先生，我想你該離開了。”
喬納森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端著小碗回到車?yán)铩?p> 車子駛離利德賀街，喬納森把小碗遞給秘書，說道：“嘗嘗?！?p> 碗里只有一個當(dāng)做餐具的木簽，秘書打心底里不想跟喬納森公用一根棍子，但他是喬納森的秘書，就算木簽上沾著喬納森的嘔吐物，他也必須吃下去，還要說味道不錯。
秘書面不改色地吃下一塊食物，甜膩的番茄味和蔥的辛辣味，以及海鮮的咸腥味在他嘴里炸開，不是很好吃。
“味道如何？”喬納森問道。
秘書斟酌地回答道：“很奇妙的味道，我從沒嘗過?！?p> “好吃還是難吃？”喬納森逼問道。
秘書回憶喬納森對這碗食物的評價，味道還行，算是好吃還是難吃？
“我，嗯，不是很——”
“算了?！眴碳{森按住秘書的話頭，“無聊的小事罷了，不用在意?！?p> “好的，議長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