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惡魔種萬歲”
——“去他媽的榮耀！惡魔種萬歲！”
在飽經(jīng)風吹日曬雨淋后而褪色、生銹的第一防衛(wèi)隊據(jù)點機庫的鐵皮外墻上，不知道是誰那么有勇氣用彩色的油漆在上面張牙舞爪地寫下了這句話。
更加奇跡般的是，也沒有人來洗掉它，就這么放任不管了。
或許是因為它的位置在機庫背面，面朝大海，往外多走兩步就會跌落到海里去，一般人都不會跑到這里來，所以也就看不到。
萊登盤著腿坐在地上，仰起的目光有些出神似的看著墻上這一排洋洋灑灑的油漆字，臉上的神情既平靜，又憤怒，又悲痛，又有著無比的懷念。
因為他知道這句話是身為“短刀”部隊隊長，菲歐納·利茲在半夜里爬起來偷偷寫下的。
雖然是名女性，但是把他們這群問題兒童都管得服服帖帖的。
可她在六天前死了。
萊登就這么看著這片開始有些剝落了的涂鴉，已經(jīng)忘記自己究竟在這里走神多久了。
淺金色的天然卷短發(fā)，以及散發(fā)著紫水晶般光澤的特別眼眸，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惡魔種的一員——而且還是數(shù)量比較稀少的西方紫玉種。
略顯狂野的臉上有著幾道并不顯眼的傷疤，身上穿著灰藍搭配灰褐色的海洋迷彩服，就算隔衣服也能夠感受到他將自己的身體鍛煉得十分結實。
眼下，萊登這個位置即便隔著鐵壁，也能夠聽到在這忙著進行整備作業(yè)的機庫中，所傳出來的巨大機械運作聲，以及整備人員此起彼伏的怒吼，吵鬧得很。
機庫正門前的平臺上，有正在玩著二對二籃球的“短刀”部隊隊員，再遠處，還能夠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女生們的嬉笑聲。
雖然待在最前線，但在這種沒有戰(zhàn)斗的日子里，這座據(jù)點的戰(zhàn)斗人員們倒是還挺悠哉的。
有著一頭天青色長發(fā)的少女貝莉卡——從正在作業(yè)中的機庫中小跑出來，朝著四周張望了一圈，接著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似的，抿著嘴走到正蹲坐在一旁機庫外墻角落里的白發(fā)少年身后，一把掀開了他頭上戴得極低的鴨舌帽。
“哇??！”
“你在看什么呢，錫恩?！?p> 面對白發(fā)少年慌里慌張的慘叫聲，貝莉卡毫無感情地問道，同時看向少年手中捏著的那本成人雜志，眼中充滿了鄙夷。
“什么啊，原來是貝莉卡，嚇我一跳，你別打擾我看書好嗎?！?p> 松了口氣的白發(fā)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奪回自己的鴨舌帽，重新戴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錫恩，你幾歲了?！?p> “十八......還差那么兩個月。”
“沒收?！?p> “啊啊啊啊啊啊！還給我！貝莉卡！求你了！我全指望它過日子了??！貝莉卡姐姐！貝莉卡女神！咳唔！——”
腹部遭到一記重擊的錫恩，只能抱著自己的肚子緩慢地跪了下去。
“那么，你有看到萊登跑哪里去了嗎？維克多大叔在找他呢?！?p> 貝莉卡將雜志卷呈棍棒狀，一邊說著，一邊敲打著自己的肩膀。
“大概...在...機庫后面...吧......”
說完這話的同時，錫恩徹底跪倒在了地上。
“真的是......”
看著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的錫恩，貝莉卡搖了搖頭，轉(zhuǎn)身朝著機庫后面走去。
果然，萊登正坐在機庫后面的地上發(fā)呆。
“萊登副隊，維克多大叔在氣急敗壞地到處找你哦?！?p> “......貝莉卡啊?！?p> 聽到有人喊自己，萊登這才回過神來，他扭頭看了眼正在沖自己微笑的貝莉卡，隨即一邊抓了抓自己的后腦勺，一邊站起身來。
“維克多大叔找我干嘛??？”
“你說呢?！?p> 貝莉卡的語氣有些無奈。
“哎......”
萊登嘆了口氣，像是有自知之明似的，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拖著腳步往外頭走去。
在經(jīng)過貝莉卡身邊時，他下意識瞄了眼貝莉卡手里拿著的東西，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微微一頓。
“......貝莉卡，你還看這種東西的嗎？”
萊登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復雜。
“嗯？”
貝莉卡眨了眨眼，接著，她才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拿著剛才從錫恩那里沒收過來的東西，連忙紅著臉瘋狂又搖頭又擺手。
“不是不是不是！這不是我的東西！”
因為太過激動，貝莉卡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一個八度。
但萊登以為貝莉卡只是在害羞，或是不好意思，便歪了歪腦袋，想要委婉地提醒一下貝莉卡。
“嗯......我也沒有要批判你或是嘲笑你的意思，反正，這種書籍你還是一個人背地里看看就好，拿就別拿出來了......你看，畢竟我們這里青春期的男生比較多嘛，影響不好......”
“都說了不是我的東西啦！萊登你個笨蛋！”
啪。
或許是因為惱羞成怒，貝莉卡下意識地就抬起手在萊登臉上打了個巴掌，隨即就頭也不回地拿著書飛快跑走了。
看著那道快速跑走的天青色背影，萊登揉了揉自己有些發(fā)麻的臉，不禁有些懵。
“......我做了什么嗎？”
一邊迷惑地揉著臉，萊登一邊走回到了機庫正面的平臺上。
萊登剛走出這條小弄堂，就聽到有個踏響軍靴的粗暴腳步聲在越來越近，一道能夠令所有小孩兒都聞風喪膽的大嗓門，在機庫門前轟然響起。
“萊登！萊登·哈瑞思！你這混蛋最近是不是越來越為所欲為了??！”
這一刻，原本還在平臺上玩著二對二籃球的隊員們，全都以媲美蟑螂般的速度，飛快又默契地溜到了遠處去，就連原本還哭喪著臉跪倒在附近的錫恩，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
剛才還挺吵鬧的平臺上，眨眼之間竟然只剩下了萊登一人。
而萊登，只是一邊揉著自己隱約開始發(fā)紅的臉頰，一邊扭頭看向這道憤怒聲音的主人。
“啊？維克多你找我？”
萊登選擇了裝傻。
“不要裝傻，萊登！你這家伙真的是——！”
宛如地獄看門犬的化身殺上門來的，是一個有著一頭夾雜白發(fā)的灰褐色頭發(fā)，身穿沾著機油油漬工作服，年約五十的整備人員。
他是“短刀”戰(zhàn)隊整備班的維克多·德雷西班長。
“最近這幾天的出擊，你一次比一次亂來了對吧？！你也不看看你的機體都被你搞成什么樣了！驅(qū)動器、背部骨架、避震裝置都在哀號了。你又不是新人了，難道不知道這玩意兒很脆弱的嗎？！”
“「海妖神」好歹也是個武器吧，又不是花瓶，為什么設計得這么脆弱呢？”
萊登露出一臉費解的表情，看向機庫內(nèi)，被許多抱頭慘叫中的整備人員給圍住的那臺「海妖神」——他專用的「海妖神」。
看到萊登這態(tài)度，維克多瞬間雙手握拳，想要給這小子狠狠揍上兩拳。
“你還敢把錯推到機體身上？！明明是你太亂來了好嗎？！你看看其他人的機體，再看看你的！你要是繼續(xù)這樣下去，說不定下一次出擊你就死了！”
被維克多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的萊登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剛才不是大叔你說這玩意兒很脆弱么......再說了，不是有替換零件能修好嗎？”
“有！當然有！但也經(jīng)不起你這么搞?。√鎿Q零件也是要資金的?。∫彩撬阍趹?zhàn)隊預算里的??！而且比起其他人，花在你機體上的整備工作的辛苦程度要足足多了三倍，你這家伙是哪里跑來的王子殿下嗎？！”
“?。客踝拥钕率桥f紀元的東西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流行了哦，大叔?！?p> “不要逼我揍你喔，臭小鬼......按照你現(xiàn)在的損傷率，不準備個三倍多的替換件根本就來不及修，也不知道下一次補給是什么時候了?！?p> “菲歐納隊長的機體應該有帶回來吧？”
聽到萊登忽然這么平靜地說出這話，站在他面前的維克多微微一愣，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才開口。
“......哎，菲歐納的機體的確還能拆下可用的零件......可是，我實在不想用這種像是同類相食的整備方法。話說，你難道不介意嗎？”
維克多雙手插著腰，看向萊登的目光變得有些悲痛又復雜起來。
“......隊長的話，肯定會希望能夠以這樣的方式，繼續(xù)和我們并肩作戰(zhàn)?！?p> “......也是，畢竟都不是菜鳥了?！?p> 老整備員有些難受地點點頭，扭頭望著敞開的鐵卷門外頭，那片無邊無際的深藍大海。
上方是萬里無云，廣闊到仿佛能吞盡萬物的灰色虛空。
而底下由白色海浪與奶黃色飄渺海霧所構成的無盡海域，則化身為沉眠于這片深海戰(zhàn)場的數(shù)以萬計的惡魔種的巨型墓碑。
戰(zhàn)區(qū)的據(jù)點不可能為這些犧牲在海域戰(zhàn)場上的惡魔種建造墳墓，幾乎所有戰(zhàn)死的遺骸不是沉入海底，就是被「機械海獸」吞入腹中，偶爾有被同伴拼死帶回來的尸首，最后也會在被火化之后撒向大海。
而生活在中央?yún)^(qū)的那些大人物們，甚至都不愿承認他們的存在，也不會讓新聞報道中，出現(xiàn)“惡魔種是英雄”一類的字眼。
——“既然所謂的收容所里已經(jīng)關不下所有的惡魔種了，那就讓他們這些怪物去和怪物戰(zhàn)斗吧?！?p> 這就是自從諾亞島對海霧特殊管理局建立外延區(qū)海面防線以來，已經(jīng)維持了整整十年的社會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