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官鹽一案鬧得滿城皆知,但因事涉官員,鹽鐵使劉宴宣布秘密查辦。最近幾年,夏呂可謂海清河晏,還是頭一次發(fā)生這么大的事,一時間大家街談巷議,議論紛紛。有說親眼看到滿滿一船都是白花花的鹽的,有說醉酒出事的役力失蹤的,還有人指出城中有人患怪病是鹽的緣故,其實是官鹽被換成了私鹽。大家爭論最激烈的是此案會如何處理,有人說劉大人清正廉明,不管是誰犯案都一定會依法懲處,另一波人則堅持說從來官官相護(hù),劉大人宣布秘密查辦,此案多半會不了了之。
盡管各種猜測都有,但當(dāng)半月后劉大人公布官鹽案查辦結(jié)果時,還是震動了整個夏呂:睦州刺史閆成瑞佞諛朋黨,藉刺史之便與漕幫勾結(jié),私販官鹽一百四十箱,牟利巨數(shù),閆成瑞連同同署中四名主犯觸犯朝廷《榷鹽法》,抄沒家產(chǎn),遞交憲部復(fù)核。其余二十二名包括煮鹽官在內(nèi)的從犯一人革職流放黑水,七人秋后處斬。
更讓大家震驚的是,所有口供和從犯是閆成瑞主動招認(rèn)的,不但如此,他還親口承認(rèn)賄賂監(jiān)察使蕭子鈺不成,有意窩藏鹽箱,刻意躲避查審。
夏呂老百姓都炸開了鍋,立即又開始新一輪議論,不過大家對這樣的結(jié)果還算滿意。這當(dāng)中最滿意的自然是蕭府,整個案子蕭子鈺不僅未受牽連,還受到老百姓的一致頌揚(yáng),不少官紳還送來牌匾和萬民傘。
除了一個人,那就是蕭錦弘,這個意料之中的驚喜是讓他松了口氣,但也仿佛一根尖刺一樣讓他如鯁在喉。伯父和爹爹,甚至還有自己,明明也是此案的主犯,如今卻完全置身事外。
“你也不要怨大人和你爹爹,水至清則無魚,官場復(fù)雜,想要為老百姓辦事,也要先自保才是?!?p> “難道私販官鹽也叫自保?”
“不管怎么說,蕭府總是相安無事。”
“這就更蹊蹺了,爹爹和伯父到底用了什么辦法,讓閆成瑞如此干脆就認(rèn)罪,這可是殺頭大罪?”
對于此,墨非毓并未過多勸解:“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了。”
蕭錦弘皺著眉沒說話,神情沮喪而復(fù)雜。想到事發(fā)后伯父和爹爹的反應(yīng),以及那封來歷不明的殘信,他突然對兩個長輩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我們出去散散心吧,正好來夏呂有一陣子了,我也沒到城里逛過?!?p> “先生要去散心?”蕭錦弘有些意外。
“怎么,不愿意帶我去?”
“當(dāng)然不是。”蕭錦弘畢竟是官宦貴公子,一想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心中陰霾掃去了一半,“我早想請先生出去走走,又怕先生不愛湊熱鬧,先生想去哪里?”
“你一般都去哪里?”
“平時都和幾個要好的兄弟去百花樓?!笔掑\弘說完,很快又補(bǔ)充道,“這種地方先生一定不喜歡,先生放心,只要是閑玩吃喝,找我也是找對人了?!?p> 墨非毓想了一想:“那我們?nèi)ズ煤贸砸活D罷,有沒有好地方?”
“嘰石街啊,夏呂最大的酒樓曦和樓就在那條街上。”
“好,”墨非毓沒有遲疑,“那就去嘰石街。”
蕭錦弘當(dāng)即吩咐備馬,見墨非毓身上的舊袍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又提議拿幾套父親的衣服給他,墨非毓也沒有推辭。
“這件衣服還要不要還你?”
“先生若是不棄,就留著好了,回頭我讓人再給先生做幾套?!?p> “這就夠了。”
仁寶之亂后,雖然有“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之說,但一來盛世余輝所照,二來仁寶之亂禍至鄭、汴之地,江南并未遭受兵燹之苦,夏呂依然一派盛世氣象。尤其是到了嘰石街,兩旁華燈早早亮起,街上行人鱗次櫛比,舉目但見青樓華苑、珠簾繡戶,側(cè)耳就聞新聲巧笑、管弦簫鼓。更因是三月時節(jié),春風(fēng)到處,滿城綠意,暖流一來,陋巷皆花。
蕭錦弘本來想介紹一路的景致,見墨非毓興趣不大,也只好作罷了??傻搅藝\石街,墨非毓卻自己搴開車簾,饒有興致地賞起夜景來。
“能不能先逛一逛?”
“好啊。巴祁,停車。”
“不用下車,”墨非毓道,“就在車上看看就好?!?p> 要逛街卻連車也懶得下,蕭錦弘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馬車由南而北沿著嘰石街來回走了一遍后,在一的三層閣樓前停下,蕭錦弘當(dāng)先跳下車去扶墨非毓。
“這里以前也是飯館?”墨非毓掃了一眼頭頂“曦和樓”三個大字后,視線落到隔壁一間賣布匹的小店上。
“嗯,后來經(jīng)營不下去,倒閉了?!?p> 墨非毓沒再多問,點頭示意進(jìn)去。
一進(jìn)酒樓,立聞喧嚷之聲,此時還沒到最熱鬧的時候,但酒樓已是賓客如云。小二見是蕭錦弘,當(dāng)即迎了上來,三人隨小二穿過大廳來到一座庭園中,四圍漸漸安靜下來,穿過一排假山,又經(jīng)一徑曲折的木橋過了一池荷塘后,眼前忽而雕檐映日,畫棟飛云,與富麗堂皇的大廳相比,更見浮艷繁華。
“先生,這里只接待熟客,一般人花錢也進(jìn)不來的?!笔掑\弘自豪地介紹著。又走了一陣,眾人來到一間掛牌為“浣沙閣”的房間中。
“先生想吃什么盡管說,我請客?!?p> “就我們兩個人,你看著點就行了?!?p> “好?!笔掑\弘一口氣點了幾十樣菜,吩咐小二退下。
“公子,要不要叫挲羽姑娘……”小二微微俯身問。
蕭錦弘看一眼墨非毓:“今天不用了?!?p> 這里和外面的閣樓是獨立經(jīng)營的,不但不受大廳嘈雜的影響,廚子小二酒保也分開的,所以無論外面生意多好,也不會耽誤這里上菜。片刻功夫,茶水酒鼎,肴饌佳釀擺滿了桌,蕭錦弘興致大漲:“巴祁,給先生斟酒?!?p> “我不飲酒,”墨非毓輕輕攔住巴祁,“倒杯茶吧?!?p> “先生來這里卻不喝酒?”蕭錦弘有些失望,倒也不在意,很快又道,“先生快趁熱嘗嘗這道菜,這盤雞味豌豆煲是酒樓的特色菜,不但豌豆要從城西三十里的藍(lán)木村采摘,而且要當(dāng)日送來,當(dāng)日烹煮,廚子洗凈后塞入新筍和香菌,再用雞油炸了起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