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弘是一早回府的,上午睡了一覺,下午陪了一會兒母親,又到書房和蕭子鈺敘了話,天擦黑的時候才來到荻蘆書舍。
一年不見,他的身材魁偉了不少,昔日活潑而略有些天真的形容明顯也成熟穩(wěn)重了很多。
不只是他,走進(jìn)通往書舍的那條小路后,他也覺得昔日熟悉的書舍似乎也變得有些陌生,不由多看了幾眼。
墨非毓知道他要來,早早備了茶等著他。
“先生,好久不見?!北M管蕭錦弘有一肚子話想要說,不過兩人初見,還是客套了一下。直到見到墨非毓那云淡風(fēng)輕的笑容,他才很快找到兩人的原來的位置。
“坐吧?!?p> “多謝?!笔掑\弘入座的時候,趁機(jī)打量了一下墨非毓,“先生還是老樣子?!?p> 墨非毓略略沉吟了一下:“見過大人了?”
蕭錦弘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雙愈發(fā)穩(wěn)練的雙目中,不由露出愁容:“他變了好多?!?p> “這一年大人夙興夜寐,朝夕臨政,我不能為他分憂,有失謀士之職。”
蕭錦弘忙道:“先生別誤會,我只是就事說事,伯父他……這一年真的老了好多,早上我去寢臥找他,他不在,我又去書房,他就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打盹兒……我推開門看到他的時候,差點(diǎn)沒敢叫他……”說到這里,聲音兀自哽咽了。
墨非毓靜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也不知我爹爹怎么樣了?!?p> “他最近一直在外面料理公務(wù)?!蹦秦钩脵C(jī)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知道。每一回江南有風(fēng)吹草動,我都能聽到消息,可恨的是每次都只能聽著?!笔掑\弘凄楚一笑,“什么也做不了。”
墨非毓鼓勵道:“你能做到什么都不做,已經(jīng)難能可貴?!?p> “其實(shí)遠(yuǎn)沒有這么簡單,你做吧,怕你私通江南,你不做吧,又以為你裝瘋賣傻,就連咳嗽要被人懷疑是不是裝病。官場復(fù)雜,要不是離開伯父和爹爹,我真體會不到?!?p> “你能有這些感悟,說明這一年你確實(shí)是歷練了?!?p> “我就向先生抱怨一下。”蕭錦弘展顏一笑,很快恢復(fù)了他那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樂觀,“怎么說我也是刑部右侍郎,大家心里瞧不起我,表面上總要給三分薄面,又知道太子安排的用意,什么事都不讓我參與,我也樂得清閑?!?p> “有時候,做旁觀者更能看清周圍的人和事。”
“確實(shí)是這樣?!笔掑\弘深表贊同,“我給先生舉個例子吧,三個月前,宮里有個宮女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井里,因?yàn)樗窃劫F妃的人,卻是死在辰妃的宮苑,陛下又意外地下了一道口諭讓刑部查清這名宮女的死因。案子一下來,刑部的人開始紛紛揣測上意,把皇妃、皇子、禮部、吏部還有很多有關(guān)的人都圈了進(jìn)來,還分成了三派,有的說陛下想打壓五皇子,因?yàn)樗@幾年軍功甚著,陛下有一次說過他不服管教,有說陛下想提拔三皇子的,因?yàn)楸菹伦钕矚g他,有說陛下想趁機(jī)整頓后宮的,總之吵得不可開交?!?p> 墨非毓淡淡道:“誰也沒想到,陛下只是想知道這個宮女的真正死因?!?p> “先生怎么知道?”
“要不然還怎么旁觀者清?”墨非毓笑著道,“你是怎么知道陛下的真正意圖的?”
“本來我也不知道,可是兩天后陛下無意間問了一下案子的進(jìn)展,我就想,如果陛下別有用意,就算沒有暗示也一定不會催這件案子,除非他只是想知道這個宮女的死因?!?p> “不錯?!蹦秦贡硎举澰S。
“刑部那幫人想試探圣意,又怕查錯了方向,每次都支支吾吾,直到前幾天,陛下突然想起這件事,發(fā)脾氣罵了他們一頓,說那名宮女曾經(jīng)伺候過自己,就想知道她怎么死的有這么難嗎,刑部才查明她是失足跌入井中的?!?p> 墨非毓站起身,手掌輕輕落在他肩膀:“‘衣輕暖,被美裘,處溫室,載安車者,不知乘邊城,飄胡代,鄉(xiāng)清風(fēng)者之危寒也’,你跟在你父親和你伯父身邊做事,也未必有這么大的長進(jìn)?!?p> “先生過獎了?!笔掑\弘笑容中透著沉靜,沒有像以前一樣合不攏嘴。
“你知不知道,太子這次讓你回來接你伯父是何用意?”
“一則是借機(jī)表明并無扣押我的意思?!笔掑\弘牙關(guān)緊了緊,“同時也釋放出一個信號,讓伯父不要因?yàn)楦尤諆窗阁@慌而做錯事?!?p> 墨非毓點(diǎn)頭道:“你也勸勸大人,讓他不必焦慮。”
“我已經(jīng)勸說過了,”一提到伯父,蕭錦弘又露出愁容,“他說我說的和先生如出一轍,已經(jīng)放心了很多?!?p> 墨非毓輕輕抿了抿嘴唇,幽幽眸色快速地閃動了一下,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見過你母親了嗎?”
“見過了,多謝先生精心診療,我娘說,她的心痛病已經(jīng)好久沒發(fā)作了。”
墨非毓知道,王夫人選擇傳遞這樣的信息給兒子,并非是相信自己,而是不想讓兒子卷入進(jìn)來。
“好容易回來,你要多陪陪你的家人,就算不在他們身邊說話,在府上待著,他們見著你也是高興的。”
“先生說得是,可我和先生也一年沒見了?!?p> “這一回去京城,我們還有時間相處?!蹦秦拱阉牟璞崎_了。
“先生這是要趕我走嗎?”
“是啊。”墨非毓笑著拍了拍他肩膀。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笔掑\弘端起茶杯一口把茶喝光了,半推半就離開了書房。
目送蕭錦弘離開后,墨非毓仍久久望著書房院門口,面上浮出一抹深深地歉意。蕭錦弘在西京做了一年的質(zhì)子,現(xiàn)在剛回來,而馬上,更大的苦難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