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月,要不要……你怎么哭啦?”
小月月一向大氣,和元斐幾個男孩子一起玩有時候,他們難免沒輕沒重,也從不見她慪氣,此時望著整整一架子書淹沒在了火海之中,晶瑩的淚珠兒像決了堤似的涌出。
“你先別哭了?!毕樯┌参苛艘痪?,“這么多書被燒了,要不要告訴大人?”
小月月聞此,終于回過神來:“要,當然要,不然想罰跪挨鞭子嗎?!?p> 祥嫂忙吩咐正來回提水的元斐去通知大人。元斐剛飛奔出門,很快又折了回來,原來蕭子鈺發(fā)現書舍濃煙后,領著昆喜趕了過來。
“這幾天接連陰雨,怎么會著火?”
大家都對蕭子鈺有幾分懼意,沒人敢答話。
“誰最后一個進去的?”
眾人仍是鴉雀無聲。
“我問誰最后進去的!”蕭子鈺提高了聲量。
祥嫂顫顫巍巍道:“是……老爺……午飯后來過一次?!?p> 聽到這話,蕭子鈺臉色頓時沉了下去,祥嫂偷偷看了一眼小月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小月月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蕭子鈺也不顧角落還有明火,一聲不吭地走了進去。
屋里濃煙彌漫,書架上除了零星的幾本書外,其余已燒成灰燼,左邊書架已經塌了。書桌、椅子、其余書架是摻著黑灰的污水。蕭子鈺瞪了一眼祥嫂,祥嫂立即吩咐大家動手舀水。
“紙簍不見了?!毙≡略抡驹谑捵逾暽砗?,淚痕兀自未干。
蕭子鈺看她一眼:“什么?”
“書房的紙簍,先生一直放在書桌旁的,不見了?!?p> 那紙簍是杏木制成,蕭子鈺略一審視后,很快望見書架旁尚余火星的紙簍。
“有人搬到了這里,火也是從這里燒起來的。”蕭子鈺觀察著燒毀的書架,想發(fā)現更多信息,可是墨非毓不在,他什么也看出來。
“這里都放著什么書?”
小月月道:“除了醫(yī)籍,就是四書五經?!?p> “今天誰打掃?”
祥嫂道:“先生吩咐我們隔兩天打掃一次,今天沒打掃過。”
“還有誰來過?”
“奴婢,”小月月也怕蕭子鈺,“奴婢三天前來取過一本書。”
“也就是說,今天只有老爺來過?!?p> 又是一陣沉默。
“都出去?!?p> “是?!北娙巳绔@大赦,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等等,”蕭子鈺看了一眼祥嫂,“你確定老爺剛來過?”
“是,他還問我先生有沒有不讓人進?!毕樯@恐地望著蕭子鈺,不敢有所隱瞞。過了一會,發(fā)現小月月悄悄伸手拉她,又見蕭子鈺沒別的吩咐,忙悄悄退下去。
一旁昆喜看了看大家,眼里露出羨慕之色,自己又不敢走。
望著滿屋的狼藉,蕭子鈺努力地冷靜了下來,理清思緒后,他總結出兩個關鍵問題,誰放的火,是何動機。
蕭子戊是最后進出此屋的人,如果說是他放的火,動機是什么?因為對墨非毓久懷怨恨?
這不像是他的脾性做出來的事。他會在趙府暗藏天風教的人,再假傳顏煜要突訪歙州的消息,最終釀出歙州藏金大案。他會指使天風教在江南望投毒,會暗中刺殺請入蕭府的謀士,會表面言聽計從,一聽他要入京為官就反對!
他還會偷偷劫下送給碧楚寒的調令書,導致天風教不滿進而釀成官鹽泄露大案!
要不是上次竹林著火,蕭子鈺因箭矢的事盤問蕭錦弘,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蕭錦弘一年前在府上撿到了一張燒得只剩一半的調令書!就在竹林里!
會做出這些事的人,絕不會燒書泄憤。
“你覺得是誰?”
“?。俊笔捵逾曂蝗话l(fā)問,昆喜嚇得冷汗也出來了,因為他注意到,不知什么時候屋子里安靜了下來,漸漸變得針墜可聞,而蕭子鈺帶著慍怒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因剛回夏呂而顯得疲憊的臉頰上肌肉快速地顫抖著。
昆喜沒敢說話,蕭子鈺也沒有理他,四下看了看后,踱步來到書桌前,見椅子還算干凈就坐下了。很快,他留意到了桌上被狠狠抓了一把的書。
輕輕撫平皺褶的書頁,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很快,他的目光凝定在了書上,驟然起身并拿起了書。
“谷疸之為病,寒熱不食,食即頭眩,心胸不安,久久發(fā)黃。蠶豆病常見此證,家族遺患多見?!睅仔凶只砣挥橙胙酆?。
他剛站起來又坐了下去,因為剛才起身太突然,椅子往后移動了一些,以至于他坐下去時嚇了一跳。
一旁的昆喜嚇得臉也白了。
也不知是在嚼讀這段話,還是以為自己看錯了,蕭子鈺放下那本書,片刻后又拿起來,就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才留意到書旁邊的幾張簽紙。他拿起來看了一遍,心不在焉地放下后又回到了書上。
他用手指輕撫著皺褶的書頁,似乎是在體會抓揉這張紙的人當時的心情。
“我知道為什么了?!笔捵逾暆u漸恢復了平靜。
昆喜看沒敢接話,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蕭子鈺緩緩起身,再次踱步到書房當中,看了一眼被水浸濕的高頭鞋履,問昆喜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可知道為什么我手底下始終是文茵館那群酒囊飯袋?”
“不是還有墨先生嗎?”昆喜低聲道。
“墨先生也差點來不了!”蕭子鈺語調陡高,“他在來蕭府的路上被人暗殺,要不是有錦弘同行,今日已是一堆白骨。”
“那是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蕭子鈺沉吟了一會,忽又問:“我不食蠶豆的事,先生知不知道?”
昆喜想了一想,道:“先生是去年三月份入府的,那時候正好是蠶豆上市的時節(jié),不過廚房不得買蠶豆的規(guī)矩已經有好幾年了,應該沒人提起吧。除非是錦弘少爺說起?!?p> 蕭子鈺搖了搖頭:“前幾天在東宮,先生還好奇我不碰蠶豆,這就說明他并不知道?!?p> 說到這里,蕭子鈺回到桌前,拿起了幾張簽紙,墨非毓在京城,桌上的書以及這些箋紙,顯然是他入京之前留下的。
“你知不知道這些是什么?”
“奴才不知?!?p> “是治療蠶豆病的藥方?!?p> 昆喜低著頭思考了一下,道:“這些天蠶豆正好上市,先生一定是掛記錦弘少爺,怕他舊疾復發(fā)?!?p> “這些都不重要了。”蕭子鈺輕嘆一聲,“把筆洗放地上去?!?p> 昆喜不明所以,也不敢多問,從桌上端過那一只青釉筆洗輕輕放在地上,蕭子鈺拿起三張便簽,緩緩蹲下身,引火將三張便簽放入筆洗中燒了。
“書拿過來?!?p> “大人……”
“燒了這么多,還在乎這一本嗎?”
昆喜不敢違拗,蕭子鈺接過書,看了一眼《稟賦志》的書名,用力撕下來投入火中。
熊熊烈火在青釉盆中肆燒著,每當投下一張紙,火就更大一些,一張張白化成鮮紅欲滴的赤,映在蕭子鈺的瞳孔之中,越來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