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非毓探訪地牢的前兩個時辰,太子的母親儷妃先造訪一個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赤營軍中郎將的府邸錄府。
儷妃是悄然前往的,既沒有乘坐車輦,也沒帶侍女,她的到來并沒有引起錄府任何波動。
除了府上的女主人葛羽。
因為這位客人的到來實在太意外,一是雙方無親無故,彼此并沒有什么來往,二是無論丈夫錄毛的位階、官職、身份,都不足以讓這位西唐唐帝朝三大貴妃之一、后宮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親往。自己出閣之前雖然靠著父親在每一年的年宴上有機會碰見她,但按品級排座,一個在大殿常春苑迤北正中,一個在殿外羅淵閣最末有個席位。除了這一天,兩人平時幾乎沒機會,也從未見過面。
然而,此刻這位處處散發(fā)著尊貴之氣的客人就在門口,容不得葛羽不信。
“怎么,不歡迎我么?”見女主人發(fā)愣,儷妃微笑著先開了口。
“臣妾不知儷妃娘娘降臨,有失遠迎……”
“不必多禮,”葛羽正要依禮跪拜,儷妃已先一步將她輕輕托住,“這里人來人往,能找個清凈的地方坐坐么?”
葛羽有“詩畫雙絕,才比文姬”的才名,驚訝只一瞬,已留意到儷妃是一身便服,而且是只身前來,忙側(cè)身讓路,連稱謂也略去了:“請?!?p> 儷妃吩咐要“清凈”,所以葛羽沒有按尋常禮數(shù)請貴客去會客廳,而是沿著左面的一條幽靜的小徑,來到一處叫“思恩閣”地方。
閣樓上布置很簡單,僅有一桌、兩椅,半棋局而已。
“娘娘請?!备鹩鹨幻嬲垉蠘?,一面吩咐婢女去取上個月從南詔帶回來的好茶。
儷妃并不謙讓,在一粉色絲絨坐榻上坐下,也許是一路走過來有些疲累,直到婢女沏好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喉,才道:“現(xiàn)在外面風(fēng)言風(fēng)語,本來我該晚上來,又怕錄大人在不方便。”
“娘娘不是來找錄毛的?”
“我找他干什么,”儷妃笑道,“我是來找你的。”
“我?”葛羽更加疑惑。
“來,坐,”儷妃拍了拍一旁的椅子,眼鋒同時掃了一眼侍茶的婢女,“我有話要和你說?!?p> “紅兒,你到樓下去,沒我命令誰也不許上來?!备鹩鸱愿梨九藰牵旁趦砼栽谇飞泶蛐弊?。
她很快留意到,儷妃的目光正從上到下打量著自己。
“你今年是十九吧?”
“回娘娘,是?!备鹩鹧鄄ㄎ?。
“嫁到錄家一年多,你倒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更風(fēng)致了,只是好像比以前清瘦了些?!?p> “謝娘娘掛懷。”葛羽有些不太適應(yīng)對方的目光,索性抬起了頭,“娘娘造訪寒舍,想來不只是為了和臣妾敘話。”
“不可以么?”儷妃柔柔一笑。
“當然可以?!?p> “盡管我們兩個平時少有機會坐下來說話,不過呀,我一直就很喜歡你,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這么高,那時候就出落成一個美人胚子了?!眱奸g目里都是慈愛之意,“不然,一年前我也不會給烆兒向你爹求親。”
按照墨非毓的計劃,儷妃此行的目的是向兒子來“求親”來的,她來之前就已經(jīng)想好要打的三張牌。第一張就是感情牌,兩人關(guān)系并不密切,但也不是沒有往來,而且一年前確實向葛彥邦提過親,這就有文章可做。
如果說儷妃想試探葛羽的反應(yīng)的話,那么她可以說是完全失敗了。面對一句比一句過頭的話,葛羽除了禮貌性地含笑不語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其它的情緒。
儷妃望著她,繼續(xù)含笑著道:“因為這件事,烆兒心里怪我這個做娘的,足足有三個月沒來看我,后來好長一段時間也是愁眉不展的?!?p> “這些陳年舊事,娘娘還提他作甚?!?p> “事會舊,可人心卻不會……”
“娘娘,”葛羽大膽地打斷她,“臣妾已為生人婦,娘娘說這些……不合適吧?!?p> 儷妃并未退步,而是望著她一字一頓緩緩道:“如果給你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選擇他嗎?”
“嫁給誰是臣妾自己的選擇,不可能重新來過,臣妾也不會重新選擇。”葛羽語氣決絕,絲毫沒有猶豫。
“好啦,和你開個玩笑,看把你嚇的。我只是想說,我很喜歡你,一直就很喜歡,”第一張牌打完,儷妃又適時地拋出第二張,“我今天來,確是有一事相求?!?p> 終于進入正題,葛羽眸中閃過一抹難以覺察的幽光。有些事從一旦發(fā)生,就注定會產(chǎn)生結(jié)果,躊躇、退縮不會有任何作用,所以她很坦然地道:“萬萬不敢,娘娘吩咐,葛羽力所能及,自當萬死不辭,只是臣妾一民婦,就怕有心無力?!?p> “這件事只要你有心,就一定能幫上忙,而且啊,這個世上除了羽兒你,其他人都幫不了我?!?p> “是什么?”
“羽兒,”儷妃捧起一旁斟好的茶,但并未送到口邊,而是幽幽地望著,半晌,才道:“你覺得,我快樂么?”
“娘娘……萬人之上,自然是神仙一般?!?p> “萬人之上,”儷妃淡淡一笑,不過笑容很快就消失,臉上漸漸浮出凄楚之意,“還有半句你沒說,叫‘一人之下’,因為我不是一人之下?!?p> 葛羽一聽這話,嚇得花容失色,忙跪地道:“臣妾絕無譏諷娘娘的意思……”
“我沒怪你,你起來呀?!眱o氣十分柔和。
“臣妾不敢。”
“這里又沒外人,再說我今日來此是有事求你,又不是來刁難你的,起來吧?!?p> 待葛羽回到座位坐好,儷妃手里的茶杯也不知不覺放到了桌上:“都說母憑子貴,只要兒子身階地位提高了,做母親就會跟著同享恩榮,烆兒做太子已經(jīng)有四年了,可是我呢,我還是四年前的那個貴妃,在宮里一點兒也沒有因此而多受人半分尊崇。古往今來,有幾個太子的母親是妃子?在宮中事事都只能是排第二,還要任人擺布,看她人的臉色行事?你說,活在這樣的宮墻之中,我能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