炵穎剛回府就聽到一個消息,慕先生不見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炵穎接連在馬臀上猛抽了七八鞭,疾奔端府而去。
天剛亮,街上行人寥寥,商販大多還沒擺開攤。炵穎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可他還是覺得太慢。
當(dāng)聽說“慕先生”不見的消息時,他就產(chǎn)生了強烈的預(yù)感,自己再快也是徒然,墨非毓很可能已經(jīng)離開端府,離開京城。他為什么這么急?是因為墨非毓讓他走到了今天?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墨非毓的身份?還是因為墨非毓沒有和顏雪道別?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切不出所料,找遍整個端府也沒有墨非毓的蹤影,他沒留下甚至哪怕一張字條。
坐在書房里,就在墨非毓常待的那個位置上,炵穎心緒復(fù)雜,有些悵然若失,甚至最初那種不踏實感又一陣陣襲來。他睜開眼望著周遭,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才送炵烆離開京城去丘池國??墒且姴坏侥秦?,他又覺得一切似乎像是一場夢,一場醒來之后就成幻的夢。
很久,很久,他釋然地笑了。是啊,對墨非毓而言,他已完成他的使命,沒有理由繼續(xù)留在京城。而不管墨非毓是把自己當(dāng)棋子為慕衣族復(fù)仇,還是幫助自己重返東宮,只要從江南到京城,從地方到朝廷,從百姓到官員,一切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又何必刨根問底,追問孰是孰非呢?
或者,這一切都只是猜測?墨非毓也好,慕非毓也罷,根本和慕衣族沒有任何關(guān)系?
炵穎站了起來,視線輕松地投向東南方向。對于墨非毓,他現(xiàn)在唯一掛記的是顏雪。從始至終,顏雪也沒有向墨非毓透露自己的心跡,她也不讓任何人說,還總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涩F(xiàn)在墨非毓已離開京城,人海茫茫,天涯路遠,也許,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隨著炵穎的離開,端府人去樓空,代表著炵烆一黨大部分人的結(jié)局。而作為代表朝廷、代表勝利者的顏府,此時此刻卻是熱鬧非凡。
從一品的太師、太傅、司徒、司空、親王到從四品的光祿、衛(wèi)尉、宗正、太仆、鴻臚、少監(jiān)、護府、長史,幾乎所有的文武都齊聚顏府后花園之中,足足有百余人,以至于官階較低的只能退到花園外的游廊中。
但凡在東宮暴亂中保住官職或者得到晉升的,哪個不是臨危不懼的錚錚直臣?炵烆倒臺后,朝廷氣象為之一新,而顏府又仿佛一個巨大的保護傘,似乎在這里大家可以毫無顧忌,暢所欲言。群臣三五成群,扎堆議論最近發(fā)生的大事,炵烆所作所為,京城暴亂,新任太子,唐帝最近的變化……
不過大家齊聚顏府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議論朝事政局,而是來賀喜的。顏煜痊愈半個月后,也不知劉韌勍是哪根筋壞了,忽然在朝堂上提議讓顏煜宴請文武,恭賀他傷愈晉升。唐帝對顏煜忠義之舉大為贊賞,竟然下了一道明詔,要求四品以上官員全部到顏府,由內(nèi)府撥款設(shè)宴慶祝,并表示晚上會和太子親往。
此刻的場面,對有“劉府寬,顏府嚴(yán)”之名的顏府來說實在是稀奇之事。不過既是圣上明詔,顏煜倒也沒有反對。
顏府幾乎從來沒有同時出現(xiàn)過這么多客人,府上無論仆人奴婢都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府上每個角落都能看到人在奔跑著、呼喊著。
整個顏府之中,最安靜的恐怕只有篤忠堂了。篤忠堂位于顏府正北,是供奉顏氏先祖的地方,顏氏世代忠良,政績顯赫,先帝曾欽封此匾以示恩榮。
尤其在遠處喧鬧聲的映襯下,篤忠堂顯得更加清凈。這種氣氛似乎也感染了坐在篤忠堂偏房的顏雪。此時,她坐在繁花灼灼的窗前,纖白如玉的手支著右頰,正靜靜地凝望著身前,已經(jīng)有一個時辰了,她就這么呆呆地坐著,凝望著,微笑著。
她身前一張簡易的木床上躺著一個男子,正是墨非毓。
直到下午,墨非毓才悠悠轉(zhuǎn)醒,當(dāng)他睜開眼看到顏雪,不由得露出驚詫之色。
“你醒了,”顏雪仍是面帶微笑,“我只是讓青青送你來這里,沒想到她下手重了些?!?p> 墨非毓緩緩起身坐在床上,覺得頭有些痛,用手摸了摸后脖頸:“是她把我打暈的?”
“你不知道啊?”
“我只是覺得后脖頸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蹦秦勾蛄苛艘幌逻@間偏房,“這是哪里?”
“我家?!?p> 墨非毓略略凝神后,很快就聽到遠處嘈雜的聲音。
“是文武百官,”顏雪并未隱瞞,“他們來恭賀爹爹病愈晉升,一會兒陛下和太子也會來。”
墨非毓看了她一眼:“是你安排的?”
“我爹才不喜歡這些排場呢,我求了劉大人好幾天他才答應(yīng)幫我向陛下呈說此事。”
墨非毓略一沉吟:“你不只是讓他們來賀喜吧?”
“當(dāng)然是讓所有人都知道,炵穎身邊的慕先生,其實就是潛伏在炵烆身邊的墨先生啊?!?p> 墨非毓視線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我說真的?!?p> “從你眼睛里,我看到了信任,”顏雪沖他笑了笑,在笑容消失的那一剎,她已將目光投向窗外的小院,“可我看不到別的,沒有別的?!?p> “不過我不在乎?!鳖佈┗仡^時,臉上重新洋溢出笑容。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不辭而別?”顏雪反問道。
“慕衣族沉冤得血,我是時候回去了?!?p> “非要不辭而別嗎?”顏雪望著他側(cè)頰,“真的沒有任何值得你留念了嗎?”
墨非毓隨口而出:“還有什么?”
“我。”
盡管只有短短一個字,但雙方都感覺到,這不是說笑。
氣氛頓時變了。
“是我疏忽了,”墨非毓的辭色既不太親昵,但也不疏遠,“這兩年一步步走過來,你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作為朋友,我是應(yīng)該謝謝你,或者,向你道別?!?p> “你為什么要強調(diào)朋友二字,”那個“我”字仿佛是一個缺口,一旦打開,瞬間就會決堤。顏雪欺到他面前,雙眸幾乎碰到他的鼻梁,眸色更是熱烈如火,“你知道這個稱呼對我而言不是饋贈,而是傷害。我做了什么不需要你說出來,甚至不需要你記在心里,因為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要的是你,墨非毓,我要的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你,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