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噩夢。
季曉霜驚醒時，額頭上已掛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月色冰涼如水，從窗簾的縫隙中穿梭而過，落在被子上便是一塊清亮的光斑。
狹窄逼仄的空間，她紅著的眼和不停顫抖的手，老人紫紅色的臉龐和冰冷的身體，還有眼前揮之不去的“過敏性休克”五個字……一場夢魘把季曉霜努力想要忘卻的記憶再次勾了起來，像是擺脫不了的影子，推著她墜入無盡的深淵。
季曉霜有些崩潰地抓了抓頭發(fā)，呆呆地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半晌，她嘆了一口氣，拿起手機翻了翻消息列表。幾個群聊最后的消息停留在昨天晚上十一點多，這時間都已安靜下來。
她又向下一點點翻動著，點開了和蘇甜甜的聊天框，互道的晚安時間還顯示在兩天前?？赡苁沁@兩天馬上復賽了比較忙吧，這個時間她肯定已經睡了。季曉霜想著，心中也盼著女兒的好消息。她退出了聊天框，拿著手機的手慢慢垂落在被子上，眼睛又盯著天花板發(fā)起呆來。
“嘟——嘟——”通話的等待聲響起，在夜里格外清晰。季曉霜一驚，連忙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已經撥通了元岐的電話。
肯定是剛剛沒鎖屏幕，不小心碰到了。她立刻掛斷電話，心中忐忑又自責。
正在愧疚之際，手機突然又震動起來嚇了她一跳，竟然是元岐又回撥了過來。
“喂？”清冷而沉著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p> “喂……抱、抱歉，我手滑撥出去的?！痹S是因為噩夢初醒，季曉霜的語氣有些虛弱。
聽到她有些發(fā)抖的聲音，元岐心中一緊道：“你怎么了？”
“沒事……”季曉霜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嗯。”元岐沉默了，靜靜地聽著電話那端的聲音，想從細微的聲音中分辨出她的情緒。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淌著，季曉霜就坐在床上，像一只沉默的羔羊般呆滯。待她回過神來，通話時間已過去了一刻鐘。
“我沒事了。”大半夜莫名其妙地把元岐叫醒，還默默地陪了她這么久，她心中的歉意又多了幾分。
“嗯?！痹獟鞌嗔穗娫挕?p> 季曉霜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無形的依靠突然撤去，只留下對生活無力的自己，在低落的情緒中掙扎著沉溺。
“?！?，手機屏亮起，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
元岐：還沒睡？
季曉霜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心中又是一陣慚愧。
她回復了一個“嘆氣”的表情包，又道：剛剛在睡，現(xiàn)在醒了。
元岐：做噩夢？還是被吵醒了？
季曉霜：Bad Dream.
元岐：最近總是失眠多夢？有沒有心悸或者心律不齊？頭暈嗎？
季曉霜笑了笑，知道他這是瞬間進入到元醫(yī)生的工作狀態(tài)了，于是回道：沒有啦，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元岐：嗯……
季曉霜本以為他會接著問是什么事，雖然她現(xiàn)在還并不想說，但出乎意料的是元岐就這樣靜默了幾分鐘。
正當她以為聊天就此結束時，對面發(fā)來一條：往事不可諫。又配了一張蓮花上打著“心如止水”四個字的表情包。
看見前一句話后，以為要就此暢談人生哲理的季曉霜在看見隨之而來的表情包后，“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季曉霜：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有點冷幽默的潛質。
元岐思索了一下，他記得這個表情包是徒弟小劉發(fā)給他的，當時只是覺得很符合自己的心境便存了下來，如今季曉霜這一笑，反倒讓他有些摸不到頭腦，難道有什么不妥之處？
他緩緩地在聊天框中輸入了一個問號，卻不小心點到了上面隨之彈出的幾個表示“疑惑”的表情包。于是，與季曉霜的對話框中就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黑人問號”，他立刻點了撤回。
季曉霜再次笑出了聲，回道：哈哈，我們元老師喜劇人的本質暴露了，撤回無效（滑稽）。
元岐不禁扶額，他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過能讓她一笑，起碼心情會緩和不少。思及此處，他索性完全放開了，又發(fā)了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包。
元岐：何翊昨天對我說，云衡制藥那邊新做了一版合作方案，里面涉及到了關于濟德散的配方問題。我這兩天正在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修改配方，有時間的話你來一起看看。
提到云衡制藥，季曉霜心中頓時一沉。她又想起了關于畢雄照片的問題，何翊應該已經和攝影家協(xié)會的人聯(lián)系上，不知進展如何，看來找時間還要和他聊一聊。
季曉霜收斂了一下情緒，回道：沒問題。
元岐：早點睡吧，多思無益。
季曉霜：嗯，好……
她按滅了手機扔在一旁，思緒紛亂如麻。
翌日。
季曉霜一進門，就見李易河走過來道：“季老師，上次做咽炎貼敷的患者又來了，說是想再用一個療程?！?p> “嗯。”路過鏡子時，她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確認遮瑕霜把黑眼圈蓋住后又道，“恢復得怎么樣？”
“我剛剛看了一眼，還不錯。”
兩人繞開門口排隊的患者走進診室，只見之前的那位中年女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孩。
見到季曉霜，女人連忙坐下來熱絡道：“季醫(yī)生，你推薦我的這個貼敷真不錯??！感覺比之前好得快了很多，也不那么難受了?！?p> 季曉霜淡淡一笑道：“來，我看看……嗯，的確好多了，不過嗓子還有點紅?！?p> “那就繼續(xù)貼吧，我不想吃藥了。不過我對這個不干膠有點過敏，你看……”女人掀起衣服，露出了有些發(fā)紅臍部。
“你這是過敏體質吧？”后面等候的一位大媽好奇地湊上來，看了看道。
“是啊，連鼻炎都是過敏性的?！?p> “這個倒沒關系，在同一個位置貼時間長了難免的，只要不是藥物過敏就好。這次換個位置，貼在膻中穴吧?！奔緯运?。
“膻中穴是哪？”女人撓了撓頭。
“媽，就是兩側R頭連線的中點……胸口的位置?！币慌缘哪贻p女孩戳了戳她，有點不好意思道。
“是的。”季曉霜認可地看了女孩一眼，又轉頭敲擊鍵盤道。
“哎，老妹兒，你貼這個有用嗎？”大媽拉著女人道。
“當然有用，我跟你說……”
坐在對面的李易河朝肖琳琳眨了眨眼，像是在說：看，什么鋪天蓋地的宣傳都不如患者之間親身用過后的推薦。
肖琳琳拿過桌子上的貼敷樣品，前后看了看，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對了，季醫(yī)生，我還想帶女兒來調理一下身體，她總是手腳冰涼，有什么貼敷可以用嗎？”女人又問道。
“手腳冰涼一般有很多種原因，像氣滯血瘀、陽氣虛弱，以至于氣血不能正常到達四肢末端。女性的話，一般還有宮寒，胃寒等癥狀，這個要具體號脈才知道?！?p> “哦……”
“一會可以帶孩子去樓上中醫(yī)科看看，找元岐醫(yī)生，他今天在班?！?p> “哎，我還真聽小區(qū)里的老頭說過這個元醫(yī)生，把咳嗽了好多年的老毛病給治好了?！贝髬尨钤挼?。
女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是嘛，那我一會兒就帶孩子去?！彼舆^季曉霜遞來的處方單，轉身走了出去。
大媽見狀立刻拉過椅子坐下，向季曉霜那邊挪了挪，呲著一口黃牙道：“醫(yī)生，我也是咽炎，是不是也能用那個貼？你給我說說是咋回事唄……”
“可以的?！奔緯运⑿χc了點頭。
李易河看著侃侃而談的季曉霜，悄聲對肖琳琳道：“我真佩服季老師，為什么患者都那么相信她……”
“你啊，學著吧?！毙ち樟章柫寺柤?，心里卻是埋下了一點別樣的情緒。
臨近下班時間。
季曉霜在瀏覽今天的處方記錄，余光卻見何翊的那輛保時捷停在了窗外。車窗緩緩落下，里面的人對她暖暖一笑，做了個“走吧”的手勢。
她才想起，上午給何翊發(fā)信息詢問照片的事時，他除了告訴自己因為照片量太大，攝影家協(xié)會的人還在找之外，又約好了下班之后要去吃火鍋。
她點點頭，上樓換了衣服后準備下班。
“季老師明天見！”周涵秋甜甜一笑，臉上浮現(xiàn)出兩個酒窩。
“老師再見。”路過的夏敏也停下來道。
“明天見。”季曉霜眉眼含笑，踩著高跟鞋步履生風，衣角翩然而起，像是特寫鏡頭里的模特。
“季老師氣質好好啊?！壁w舟在一旁感嘆道。
“等我以后如果也是這個狀態(tài)就好了，希望不要被柴米油鹽摧殘得不成人樣?！敝芎镟阶斓馈?p> “哎，那是院長吧？”夏敏指了指那邊。
眾人看著何翊接過季曉霜手里的包，為她打開車門，一切妥當后，又繞回到駕駛位的一側，啟動車子“嗖”地一下竄上了馬路。
“他們的感情真好?！敝芎锏馈?p> “這樣的友誼我慕了呀。”趙舟道。
“得了吧，你們不覺得他們之間有點意思嗎？”夏敏道不屑道。
“什么意思？”兩人疑惑道。
“你們倆真是榆木腦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么周到，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在想什么。而且，你們還不知道吧，上次容煙來談生意，院長也是因為季老師才拒絕她的?！?p> “不會吧，你聽誰說的……”
“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實就是這樣。”夏敏攤了攤手。
“那也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呀。”趙舟想了想又道，“而且我覺得是你想多了吧，聽說他們認識多年，要是有意思的話，早就在一起了。不過……他們的確挺合適的，兩個溫柔和善又都很厲害的人，我先憧憬一波?！?p> “好啦，繼續(xù)做事吧，處置室的垃圾該清理了。”周涵秋笑著搖搖頭，轉身走開了。
夏敏看著遠去的車瞇了瞇眼，沒有再說話。
而在她們身后，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被同樣要下班的元岐和徒弟小劉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