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思緒紛亂之際,一個女人走進了診室。
季曉霜看了一眼待就診的名單,只見上面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名字。
“王歡?”
“是……”女人站在原地,手里攥著已經(jīng)被揉皺的掛號單,神色似乎有些猶豫。
李易河和肖琳琳交換了一個奇怪的眼神。
一般來說,急于求治的心理人人皆有,患者見到醫(yī)生恨不得讓他們一步到位地看出自己究竟是什么病,但眼前的女人卻是扭扭捏捏。
季曉霜也注意到了這點古怪,不動聲色道:“請坐?!?p> 她遲疑了一下,把“紙團”扔在桌子上,坐下嘆了口氣。
“哪里不舒服?”
“我最近總是覺得很累,晚上睡不著覺,渾身疼?!?p> 季曉霜點點頭,從進門后她就注意到王歡的臉色蠟黃,眼睛里布滿了網(wǎng)狀的血絲,周圍是一圈烏青色,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精神狀態(tài)并不是很好。
“整晚都睡不著,還是能淺淺地睡上幾個小時?”
“嗯……也就四五個小時吧,還總做噩夢?!蓖鯕g萎靡地靠在桌子旁。
“有沒有其他癥狀?”
“沒、沒有,就是心煩、暴躁,總想和別人吵架?!?p> 季曉霜看了看她的就診信息,上面顯示的是“33歲”,離更年期還早得很。
她又問道:“你平時是做什么的工作?”
“哦……我原來是會計,結(jié)婚之后辭職了,現(xiàn)在在家?guī)Ш⒆?。?p> “嗯,心臟之前有沒有問題?”
“沒有吧?!?p> 幾個來回間,季曉霜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對李易河道:“解郁安神顆粒兩盒、黃芪精口服液一盒……前期再加一盒復(fù)方地西泮片吧,吃著看看效果?!?p> “好的,季老師?!?p> 王歡卻擺了擺手,打斷她道:“醫(yī)生,你就給我開點安眠藥就行了,我不想吃其他藥?!?p> “暫時先不用,你可以吃這些藥觀察幾天,如果情況沒有改善,再去正規(guī)醫(yī)院看?!?p> “不不,醫(yī)生,你就給我開安眠藥吧,太痛苦了,我……”她忽而有些崩潰。
“是這樣,安眠藥屬于二類精神藥品,我們門診是沒有售賣權(quán)限的?!?p> “那……那怎么辦啊?醫(yī)、醫(yī)生,你救救我吧,求你了!”王歡使勁抓著頭發(fā),又突然起身道,“不行,我要去醫(yī)院,去醫(yī)院開安眠藥……對,現(xiàn)在就去?!?p> 季曉霜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連忙起身拉住她道:“你怎么了?”
她看到,王歡的臉上滿是淚痕。
“我要安眠藥,去買安眠藥……你讓開,你救不了我就別擋路?!蓖鯕g掙扎了一下,想要把季曉霜的手甩掉,對方卻愈發(fā)抓得緊了。
“藥已經(jīng)開完了,就差你自己救自己了。失眠沒有那么可怕,多半和你的心情有關(guān)系,只要調(diào)節(jié)好自己的情緒,你還這么年輕,不會有問題的。”
“調(diào)節(jié)?反正我都快死了,調(diào)節(jié)有什么用?還不如早點死了……”她繼續(xù)用手指掰開季曉霜的手。
“你可以跟我說說。”
“你讓開,你跟我什么關(guān)系?管我干嘛?”王歡突然大叫道。
“你是我的患者,我要對你負責。”
“我現(xiàn)在就要去自殺,和你沒關(guān)系,我聲明免責行了吧?監(jiān)控在哪,監(jiān)控……”
“對不起,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小李,打報警電話,就說這里有人要自殺。”季曉霜堅決道。
“不要!”王歡立刻上前奪走了電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吼道:“你這個醫(yī)生怎么什么都要管?想死還要攔著我!”
外面等候的患者紛紛探頭進來,好奇地看著屋中的一切。
“早死晚死都是死,就不能成全我嗎……”王歡的身體一點點松弛下來,紅著眼滑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季曉霜,幾乎要把指甲嵌入進去。
季曉霜吃痛地皺了皺眉。
“季老師……”
“季老師。”
李易河和肖琳琳見狀想要上前把她拉開,卻被季曉霜伸手制止了。
兩人僵持了一會,王歡的力道漸漸弱了下去,情緒稍微鎮(zhèn)定了一些,從放聲大哭變成了小聲抽泣。
季曉霜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自己的靠椅上,柔聲問道:“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王歡沉默了幾秒,哽咽地開口道:“我……好像得癌癥了?!?p> 李易河一個沒忍住直接“啊”了出來,卻被肖琳琳狠狠地戳了一下,他連忙捂住了嘴。
季曉霜愣了愣,又問道;“去醫(yī)院看過了?”
“沒……但是我便血。我爸之前就是經(jīng)常便血,自己沒當回事,結(jié)果到醫(yī)院檢查的時候已經(jīng)腸癌晚期了,不到一個月人就沒了……那我肯定也是啊?!闭f著,她又哭了起來。
“便血未必都是癌癥,你先不要慌,跟我說說,除了便血之外,身體還有哪里不舒服?”季曉霜拉著她的手道。
“哪都疼,最疼的就是小腹和腰,有時候都直不起身。”
“嗯……尿頻嗎?”
“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我總想去廁所。”
“最近有吃過什么激素類的藥物嗎?”
“沒有啊,我之前身體還挺好的?!?p> “沒有糖尿病吧?”
“當然沒有。”
季曉霜笑了笑,她心里已經(jīng)大概有了推測。
“醫(yī)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王歡的聲音有些顫抖。
“當然不是。這樣吧,讓小肖帶你去做個尿常規(guī)和泌尿系統(tǒng)彩超?!?p> “跟我走吧?!毙ち樟障蛩惺值?。
王歡有些懷疑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抿著唇走了出去。
“季老師,她……沒什么大事吧?”李易河試探著問道。
“你說呢?”
“從她的癥狀來看,不能排除是癌癥,不過我覺得更像尿道感染。”
“你的確很有長進?!奔緯运蕾p地看了他一眼。
“那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了,為什么還要讓她去做檢查?”
“教育上是‘因材施教’,同理,見到患者就要‘對癥下藥’,對于這樣多疑的、喜歡胡思亂想的患者來說,你說的再多都不如一張報告有用。而且,總歸是做過檢查后的診斷結(jié)果更加嚴謹?!奔緯运氐轿恢蒙?。
李易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門外喊道:“下一位?!?p> 一個小時后。
肖琳琳跟在王歡后面走了回來,把報告放在了季曉霜的面前道:“季老師,我看過了,沒什么大事?!?p> 季曉霜分別掃了一眼彩超和報告,和她之前的診斷絲毫不差,于是笑道:“放心吧,你這就是尿道感染,沒有你想得那么嚴重?!?p> “沒事嗎?那……怎么會感染呢?”
“大多數(shù)疾病都和人的情志有關(guān)。你最近太累了吧,壓力很大?心情不好?X生活還和諧嗎?”季曉霜拋出了一串問題。
“呃……”王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易河一眼。
季曉霜會心一笑道:“小李,你去樓上看看元老師在不在忙,跟他說一聲,一會咱們這邊有個失眠的患者要找他號脈,調(diào)理一下身體?!?p> “好?!?p> 待李易河出去后,王歡才繼續(xù)說道:“別提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水逆吧,事事不順心。我愛人倒是有那種精力,可我就是提不起勁,弄得每次都很掃興。前兩天我們還因為買菜的事吵了一架,這兩天他都不怎么跟我說話?!?p> 她嘆了口氣又道:“孩子這邊也出了問題……前兩天他班主任找我談話,說是這次考試成績下滑了很多。之前他玩游戲,這幾個月我已經(jīng)把他的游戲機沒收了,也不讓他總出去和那些淘小子瘋玩,每天回到家我都盯著他寫作業(yè),但是他有不會的題問我,我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都輔導不了,哎……怎么現(xiàn)在小學的題都這么難呢?”
“的確,現(xiàn)在的教育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孩子們也不容易?!奔緯运袊@道。
“家長更不容易啊,一到周末就帶著孩子去參加各種補習班,不補不行啊,別人家的孩子都補,自己的孩子不能落下啊。你也是有孩子的吧?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蓖鯕g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還是內(nèi)卷太嚴重?!奔緯运?。
“可是,就算我天天這樣陪著孩子,他成績還是不好,雖然我愛人不在意,覺得孩子健康幸福就好,但是我心里過意不去啊……本來我就在家不上班,孩子還被我培養(yǎng)成這樣,天天就知道吃喝玩樂,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愧對……愧對所有人。”她的肩膀輕顫,又低下頭哽咽了起來。
“我不這么想,你不能單看成績就評定自己的培養(yǎng)失敗,學習只是孩子人生的一部分。就像你愛人說的,希望孩子健康幸福,但幸福不是光憑物質(zhì)就可以實現(xiàn)的,更重要的是父母的陪伴,這關(guān)系到孩子的心理是否健全。如果你兒子沒有你每天的耐心陪伴,他該多孤獨啊?!?p> “可……他天天就知道玩,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的未來,以后怎么辦啊?!?p> “你太著急了,孩子現(xiàn)在這個年齡還沒有到憂慮未來的時候,別過早地給他套上枷鎖。我們都是過來人,知道少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對于每個人來說就只有那么幾年,等長大了,自然要考慮的事就多了?!?p>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養(yǎng)個孩子真難啊……”王歡惆悵道。
“或許你該考慮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也別讓孩子天天窩在家學習,這樣可能適得其反,多出去走走、看看挺好的?!?p> “都是我的錯,我這個全職媽媽,怎么就沒把孩子的教育琢磨明白呢?”王歡自言自語道。
“別這么想,你已經(jīng)投入自己的全部心血了,但孩子的未來還有很長,到底如何誰也說不清。以后有事多和你愛人交流,不用把過錯都攬到自己頭上。”
“哎……我是真想孩子好啊,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和精神寄托?!?p> “所以你得好好治療,把自己的情緒調(diào)整好,然后繼續(xù)陪著他長大。”季曉霜安慰道。
“是啊……”
她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回過神來后又對季曉霜道:“謝謝你,季醫(yī)生,我想通了。麻煩你幫我開藥吧,我想快點好起來?!?p> 肖琳琳舒了一口氣,見季曉霜向她點頭示意,便把早就打印好的處方單交給了王歡。
“按時吃藥,然后振作起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