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散著甘香又藏著辛辣的美酒再一次淌入了女子的胃中,一陣灼熱的暖意也隨即從其胸腔處四散開來。
已足足飲下半瓶美酒的鐘離紅臉頰上早已泛起微紅,腦中也是一片朦朧縹緲的感覺,好似一頭墜入了天邊云端,又一步落進了大海汪洋。
鐘離紅剛將上一杯酒一飲而盡便又提起了酒壺將面前空杯斟滿,由于她已飲下不少,在倒酒時那一雙玉手忍不住來回晃動,將本該流入酒杯的瓊漿不慎灑出了許多。
“呃,鐘離紅,你已經(jīng)喝了不少,別再喝了···”江心見她連說話都已有些不清楚了,不禁脫口勸道。
“······”鐘離紅并未理會江心的勸告,隨手又將一杯美酒咽入了肚中。
這時,有幾只歸巢的喜鵲于窗外嘰嘰喳喳飛掠而過,它們似乎是因為夜幕降臨的緣故而有些迷失了方向。鵲群在振翅飛行的同時還一邊俯視著四方,不停發(fā)出著“渣渣渣”的叫聲。
鐘離紅在恍惚之間放下酒杯,沖著窗外望出了一縷迷離的眼神,說道:“聽聞鵲鳥在外出覓食之時總會有另一只鳥在它身邊用心守護。若是雌鳥在地上尋找食物那雄鳥就一定會站在高處替她守望,反之亦然。當它們發(fā)現(xiàn)危險的時候守望之鳥就會發(fā)出驚叫用以提醒覓食的同伴。據(jù)說它們無論發(fā)生何事也絕不會拋下另一半,雌鳥與雄鳥的一生永遠雙宿雙飛,形影不離。為何這些禽獸飛鳥都能做到如此,而人卻······”
其實此刻的江心也已陪著她喝了不少,但他擔心鐘離紅等會兒醉倒后無人照顧,所以還在努力保持著腦中的清醒。此刻這位眼神迷離,面頰泛紅的女子與她之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早已判若兩人,時而還會嘆出一些奇怪的話語,讓江心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沒事吧?”江心小心問道。
“我,沒,沒,沒事?!辩婋x紅一邊說著一邊又提起了酒壺。
這一次她的左臂在不經(jīng)意間不慎碰倒兩只桌邊的碟子,一旁的江心還沒來得及去接,那落下的碗碟就迅速摔在地上,頓時被砸得粉碎。
看著鐘離紅狼狽的模樣,江心只能一邊尷尬賠笑一邊向一旁的沐大娘致歉。
而早已吃完了飯的沐大娘似乎是感覺出了什么,她在對江心露出一縷微笑后便識趣地緩緩走開,只留下了這一朱一紫在此。
經(jīng)過沐郎一事后江心已能感覺的到鐘離紅其實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雖然她在查案的時候曾多次想要放棄調(diào)查繼續(xù)趕路,但每當她看到江心那副堅定的模樣到頭來還是打消了那些念頭,轉而為幫沐大娘一家洗刷冤屈一直堅持到了最后。待案件結束之時,她也與江心一樣毫不猶豫地謝絕了沐大娘的酬謝。
憑借一路走來的相處與感觸,不禁使江心對這名紅衣女子剛認識時的厭惡印象逐漸淡去了許多。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苯娜崧暤?。
鐘離紅緩緩抬起頭,道:“你,你說?!?p> “你為什么會對男人有如此大的偏見?”江心終于問出了這個巨大的疑惑。
鐘離紅手中的酒杯頓時懸在了半空,久久也未回答。
江心見狀急忙說道:“呃,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要不想說的話就當是什么也沒有聽見。”
鐘離紅長舒了一口氣,再一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在短暫的寧靜后,鐘離紅道出了一件塵封的往事。
她一字一句說了很久,江心就在一旁安靜地扮演著一位稱職的聽者。一炷香的功夫過后,他終于知曉了在這個女人身上曾發(fā)生過的往事。
原來先前的鐘離紅與眾多女子一樣,也是位普通平凡的女孩,并且還與家鄉(xiāng)的一名男子兩情相悅。她本以為往后可以就這樣平淡幸福地過下去,再過上幾年就能和其他女子一樣嫁給自己的心愛之人。
但漸漸的她開始發(fā)現(xiàn)在這段感情中自己似乎越來越被動,她與那男子之間也恍然升起了一種難以道明的別扭感覺。
可是那時的鐘離紅早已將對方完全裝進了自己心里,在愛情面前陷得越早的人便會越容易處于被動無奈的位置,若找不到相思的解藥就只能付出比對方多數(shù)倍乃至數(shù)十倍的辛苦。
后來,那個男人就開始以各種花言巧語來向她借要銀兩,鐘離紅雖能隱隱感覺到什么,但那時的她早已被感性蒙住了雙眼,故而每次還是會將自己賺來的銀錢如數(shù)送到男人的手上。
當鐘離紅說到這里的時候,江心感到了很不可思議,問道:“兩個人在一起時,不應該是男人照顧女人多一些嗎?他一個漢子竟然要從你的腰包里索取花費?真是聞所未聞···”
在那之后,鐘離紅便更加感覺到男子的心似乎越來越遠,每次與自己相處也是一副不耐煩的倦意表情和滿是應付的感覺。
果然,終于有一天鐘離紅恍然發(fā)現(xiàn)在他的身邊早已有了另一名貌美的女人。早在自己還每每將銀兩送到他手上的時候,那人就已和新歡混在了一起。男人之所以一直都沒有言明,就是為了能夠繼續(xù)從她身上騙些銀兩。
“新歡?!”江心不禁暗呼道。
他雖然與鐘離紅剛認識的時候覺得這是個無比奇怪,難以相處的女人。不過若是單論相貌而言則不得不承認,這個總愛系著一根酒紅色頭繩的女子確實是玉骨冰肌,清麗出塵,放眼整個江湖除了武林五嬌娥的其他幾人外,著實難有其他女子能與其匹敵。
故而江心也并不相信那個男人所找的新歡能比鐘離紅美出多少。
不過他轉念一想便又立即茅塞頓開。因為在這世上就是有一些永遠不會知足的男人。無論他身邊的人多么貌美多么明理,但他卻總覺得下一個才是最好。
“他一共騙走你多少錢?”江心有些氣憤地說道。
“不,不到兩百兩?!辩婋x紅低著頭回道。
“我的天,你倒真舍得給他花錢。那個男人叫什么名字?”
鐘離紅避開了江心的目光,并把聲音放得極低,說:“他···叫高唐,就住在鵲州城西的一座宅院之中。自從我們分開后他就搬到了這座城里,那時的我仍不死心還來找過他很多次,不過每次準備敲響他家房門時又總會心生懼意,不敢相見?!?p> 直到此時江心才終于頓悟,怪不得鐘離紅對鵲州的一切都這么熟悉,并且在剛進入城中的時候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像在故意躲著什么人似的。
除此之外江心還明白了一件事,鐘離紅多半就是在離開那個叫高唐的男人后才漸漸將心門緊緊合住,變成了這副性子。使她再不輕易接納別人,甚至把大部分的男人都看做了潛在的敵人。
本來以鐘離紅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就向別人袒露出自己的心聲。可怎奈在那一杯杯瓊漿玉液下肚后,她心中那扇一直緊閉著的大門卻在不經(jīng)意間被緩緩推開。
松竹翠蘿寒,遲日江山暮。幽徑無人獨自芳,此恨憑誰訴。
似共梅花語,尚有尋芳侶。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今夜,鐘離紅終于將那些想要傾訴的話語在頃刻間全部吐了出去。
“你也喝啊。”鐘離紅見江心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不禁說道。
“呃,我···”江心能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有了很強的醉意,再喝下去只怕會變得和這個紅衫女孩一樣恍惚不已。
鐘離紅主動為江心倒了一杯酒,在親眼看到對方喝下后她不禁用手拖著下巴,以一種好奇的語氣柔聲問道:“你還記得地宮殺手在湖邊的伏擊嗎?”
“當然記得。”江心應道。
鐘離紅頓了一下,隨后她也同樣問出了一件早已滿懷疑惑的事情,“我記得你和魚鰓交手之前曾十分上心地向他打聽過一個叫柳眉的女子。她···是你何人?”
“······”
對于柳眉之事江心本不愿向任何人提起,其實就算是自閑昔朝以及冀姑娘他們也不知曉全部的細節(jié)。
然而,此刻的江心與鐘離紅一樣已徹底墜入了那片如云似霧的醉意之中。當他在恍然間忽然聽到了柳眉二字的時候,不由從身體中的各個角落驟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失落感,瞬間涌上了心頭。
“她,和你一樣,都被江湖中人稱為武林五嬌娥。”
“···地宮,孟婆?”鐘離紅很快就聯(lián)想到了那個從未謀面但早有耳聞的女人。
“······”
終于,江心整晚都努力保持著的理性還是被洶涌的醉意所覆蓋淹沒。
在酒精的驅使下,他也忍不住將自己的奇夢經(jīng)歷幾乎毫無保留地傾訴給了桌子對面的女孩所聽。
不知過了多久,鐘離紅長舒了口氣,不禁嘆道:“千萬不要嘗試去徹底改變一個根本不愿意為你付出的人,不然終究只能是徒勞。能夠令人羨慕的情愫應該是二人同氣相求,雙向奔赴,而不是到頭來只會把自己變得傷痕累累的一意孤行···”
“······”
當夜,借宿在沐大娘家中的這對男女聊了很久很久。他們無所忌諱,暢言無阻,談笑八方,互訴情腸。
直至午夜時分,二人才終于忍不住困意不約而同地趴在了桌子上,各自墜進一片寂靜的夢鄉(xiāng)之中。
正所謂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