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江心上前問道。
“是我。”黃粱淡淡回應(yīng)。
江心曾無數(shù)次想象過這位支配著江湖的大人物究竟會是什么樣子。是像歸一宗溫誓那樣威嚴無比,還是像地宮秦廣王那樣兇橫暴虐。
如今終得一見,卻沒想到對方只是個相貌普通的年輕人,就算將他放到人群中也難讓人在第一時間注意到。若非要說黃粱與那些尋常的武夫有何不同,那便是在其眼神中總閃著一縷堅毅且超然的光芒。
江心仔細打量了一番黃粱,隨即又將目光快速掃向了其他的五指城眾。他發(fā)現(xiàn)五指城似乎只來黃粱、屈百星、端木數(shù)和景意四人,并未在他們的隊伍中發(fā)現(xiàn)那抹紅色的身影。
與此同時,在五指城的陣營中也有一人正在死死地盯著這個身著紫衣的青年。
只見黃粱還沒怎么說話,一旁的景意就已忍不住率先叫道:“好小子,剛剛還提起了你,想不到這么快就會在這座荒山相遇。正好,你給我記清了。以后離鐘離遠點,別再讓我看見你纏著她!”
上次在開封城外,江心看到景意纏在鐘離紅身邊時,心里就很是不快。而這一次,自己明明什么都還沒說就遭到了一通劈頭蓋臉的警告,這讓他頓時感到很不舒服。
緊接著,江心也不甘示弱地回應(yīng)道:“你算老幾,用得著你來警告我?我倒想問問,你和她是什么關(guān)系就一口一個鐘離叫著,真是難聽死了!”
景意頓時火冒三丈,一邊挽起了袖子一邊喊道:“好小子,我今天說什么也要···”
然而景意的話才說到一半,聲音卻霎時戛然而止。
他一臉驚訝地指著江心的左腕,問:“你,你手腕上綁著的是什么東西?!”
江心低頭看去,景意所說的正是鐘離紅先前送與自己的酒紅頭繩。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苯恼f。
雖然江心沒有當(dāng)著眾人言明此物的由來,但景意還是一眼就將那縷熟悉的紅繩認了出來。之前鐘離紅在回到五指城之時景意就發(fā)現(xiàn)她十分少見地將一頭黑發(fā)放了下來。為此他還特意詢問了對方那根一直伴著她的紅色頭繩去了哪里,但鐘離紅沉吟了片刻卻并沒有回答。
如今親眼得見了此物,瞬間便在景意的腦海中聯(lián)想出了一大片他所不愿承認的事情。
接著,景意的眼神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劍飛向了江心的面頰,他雖未開口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卻已仿佛拋出了一行字:“那不是你的東西,趕快給我拿下來!”
江心看著這對銳利的目光覺得很是不爽,于是他也以一種同樣的神情回應(yīng)道:“我的事不需要你來瞎操心!”
“你!”
這時,站在江心身后的顧昔朝撓了撓頭,悄聲說道:“嫣然,我看這個男人好像對鐘離姑娘很有意思?!?p> 冀嫣然說:“顧大哥,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就叫情敵見面分外眼紅?!?p> 此刻,場中的氣氛越來越不對勁,在那兩個男人中間已有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彌漫開來,只需一絲火苗就能引發(fā)一場大爆炸。
一旁的楚自閑倒是一句話也沒說,他從始至終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黃粱、屈百星等人。只要這些人敢對自己的朋友動武,他就隨時準(zhǔn)備出手。
不過,眼下在場中倒是有一個人與這片緊張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此人便是五指城財字堂的堂主端木數(shù),此刻的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撥弄著自己手中的算盤。
“想不到這座谷倉不大,里面的銀錢加起來竟有六千多兩,各種胡貨折現(xiàn)也有八百多兩,這次我可賺翻了。嘿嘿,甚好甚好。真可謂是六六大順,大吉大利。”
端木數(shù)的自言自語卻在不經(jīng)意間飄進了孔秀才的耳中。
這時大伙才恍然發(fā)現(xiàn)財字堂的人早已將谷倉里的金銀貨物收拾一空,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仔悴蓬D時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叫道:“你們這是干什么?這都是金雞山百姓的錢!”
端木數(shù)面對孔秀才的質(zhì)問卻根本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羞愧之意,他暫且收起了算盤脫口而道:“金雞山的這些百姓看似老實巴交什么也沒做,可實則卻有不少人為了自保而選擇加入了地藏盟。他們雖未作惡,可面對發(fā)生在眼前的種種暴行卻是冷眼旁觀,甚至是默認,縱容!也正是因為有如此多為虎作倀的幫兇,地藏盟才會發(fā)展至今日的規(guī)模。此刻如若將這些財物再盡數(shù)交還于他們,那下次若再有人假神靈之名發(fā)動暴亂,只怕這些麻木的村民還會如此。只有給他們一次深刻的教訓(xùn),才能讓這些人終身難忘,永不再犯?!?p> 江心上前一步,道:“這些村民的所作所為確實很讓人瞧不上,可正是因為他們家中的銀錢和糧食都被地藏盟人的以各種名義搜刮而去。這些人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向地藏盟低頭才能分得一口飯。村民們不似我等均是習(xí)武之人,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反抗。如今地藏盟已除,你們卻將原本屬于百姓的家當(dāng)收到自己囊中,這讓金雞山的村民該如何活下去!”
這時,一縷淡淡的聲音從五指城主黃粱的口中飄了出來,“當(dāng)人們看到火焰的時候,總會心生畏懼,敬而遠之,所以被火燒死的人并不算多;而常言道上善若水,人們都愿意去接近柔和的清水,但死在水中的人卻是不計其數(shù),甚火多倍?!?p> 江心眉頭微皺,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黃粱道:“你的寬大與理解,其實是在害人罷了;而我的威嚴與責(zé)處,卻是在救他們?!?p> “五指城的行事風(fēng)格果然異乎尋常?!币慌缘某蚤e不禁暗暗念道。
江心看了一眼身邊的孔秀才,在五指城掠走的財物中應(yīng)該也有他的一份。
江心實在接受不了如此極端的處事方法,于是他再次開口爭辯道:“以暴制暴看似立竿見影,實則根本無法解決問題根源,甚至還會將仇恨蔓延,讓更多的人對武力產(chǎn)生盲目崇拜。如此一來,受苦挨餓的還是這些窮苦百姓,在金雞山的村民心中也根本不會有什么好的變化?!?p> 聽到江心的反駁,黃粱正要開口說些什么。
這時,一直緊緊站在他身側(cè)的屈百星卻攔下了他的城主,隨即上前說道:“《策林》有言,國無常俗,教則移風(fēng)。這世間沒有永遠不變的風(fēng)俗,只要對人進行教化,就能改變?nèi)诵???v使孔孟儒道已在神州教化了千余年,可不管是周秦漢晉,還是隋唐宋明。只要有人就永遠存在爭斗,永遠存在邪欲。只有用武力震懾人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能讓爭斗與仇恨消失,令痛楚及苦難滅絕?!?p> 從屈百星口中道出的話語處處引經(jīng)據(jù)典,言語縝密,這倒是讓江心一時間不知該以何種話語應(yīng)對。
看著對方張口結(jié)舌的樣子,屈百星暗笑一聲又開口嘲諷道:“你這副啞口無言的樣子更加證明了我所說的皆為真理,你甚至連將要如何詭辯都忘記了。”
“你!”江心握緊了拳頭,暗哼一聲。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昔朝輕輕拍了拍江心的后背。緊接著他便站上前來,胸有成竹地對著屈百星說道:“《左傳》曰,損怨益仇,非知也。你們?yōu)榱讼购薅x擇增加仇恨,這豈是明智之舉?”
屈百星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好似書生的年輕人,隨后便毫不示弱地爭辯道:“《國語》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漢代的《鹽鐵論》更曾有言道,刑一而正百,殺一而慎萬。處罰一個人就能糾正百人的過失,殺掉一名罪犯就能使萬人都警醒起來。想要走正道,學(xué)好上進是很難的,但要走邪路,學(xué)壞墮落卻極為容易。所以說,只有我們五指城才是這個江湖的救星!”
顧昔朝接過了對方的話茬,幾乎連片刻都未停頓就再次開口反駁道:“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你們依仗武力強迫別人服從,不過是因為對方實力不夠只能暫時低頭罷了,根本不會有人心悅誠服;只有以理服人,對方才能真正聽進去,從而永不再犯?!?p> 漸漸的,本是黃粱與江心的爭論卻在恍然間變成了屈百星和顧昔朝的唇槍舌戰(zhàn)。
“荀子曰,志忍私,然后能公。只有克制了人的私欲才能真正迎來和平與公正!”屈百星道。
顧昔朝立即斥道:“一派胡言!人都有七情六欲,如何能變成沒有私欲的機器?只要心中的欲望合乎情理道德,沒有影響到他人便可。就像金雞山的窮困村民,他們并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你們不采取廣開民智,言傳身教的辦法,反而將其賴以生存的財物取走,如此還有何德行可言!”
屈百星根本不為所動,再道:“哼,昔日的大秦正是憑借強硬的武力和攝人的峻法才能得以迅速崛起。若單靠你口中的仁義,大秦又豈能一統(tǒng)六國,開創(chuàng)盛世?!”
顧昔朝嗤之以鼻道:“秦朝的國祚僅持續(xù)了短短十余年,正是因為其崇拜暴力所致。始皇帝剛一駕崩,那些被武力壓制了許久的百姓便紛紛揭竿而起,燎原星火瞬間遍布九州各地?!秶Z》曰,義以生利,利以豐民。人們都遵循道義行事,社會就會產(chǎn)生利益。有了利益,老百姓就會真正富足。若是單靠武力壓迫,豈是長久之計?!抖Y記》更有一言,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你們今日用違反情理的手段搶走的財物,終有一日也會被別人以同樣的方式奪去!”
雖然屈百星與顧昔朝從始至終并未動武,可二人的唇槍舌戰(zhàn)仍舊迸出了縷縷火星,就連同樣飽讀詩書的孔秀才也站在一旁呆呆地聽傻了。
屈百星說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些說不過這名白衣書生,一旁的景意注意到了屈先生已開始面露難色,隨即低聲說道:“城主,屈先生,咱們無需同他們廢話。直接讓屬下出手,好好教訓(xùn)他們一頓!”
屈百星望著對面的白衣書生,輕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說道:“城主,屬下不愿與此人逞口舌之利。咱們此行是為了將秦廣王之眾一網(wǎng)打盡,既然財字堂已給了這幫村民教訓(xùn),咱們便無需再于此浪費時間?!?p> 黃粱再次向江心看去一眼,隨后他一語未發(fā),對著那些幸存的地藏盟人做了一個釋放的手勢,便帶著眾多的五指城眾向著惡狗嶺迅速掠去。
正當(dāng)屈百星也要扭身離去之時,卻有一左一右兩只手恍然拉住了他。
“屈先生,你忘了在那小子的身上還藏有兩幅崖山寶藏的殘圖呢?!咱們,就這樣走了?!”在屈百星與顧昔朝爭辯之時,財字堂的端木數(shù)卻一直瞄著江心的身上,搜尋著那兩幅圖的身影。
氣字堂的景意也急忙說道:“端木說得對,金雞山的這些小錢與崖山寶藏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如今那小子身邊不過只有三兩朋友,咱們此刻出手定能手到擒來?!?p> 屈百星看著這兩雙期待的眼神,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當(dāng)然沒有忘,但江心和他那幾位朋友并未做過什么壞事,城主是不會允許我們直接動手去搶的。”
“那怎么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小子走出金雞山去?”景意迫切地問道。
他一直想著能挑個好時候,好好教訓(xùn)一頓這個和鐘離紅走得如此之近的男人。
屈百星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說:“放心,如今地宮的殘余勢力都藏在惡狗嶺之中,這些人與秦廣王可是勢不兩立,不怕他們不會跟來。惡狗嶺上陰森昏暗,到時候我們再瞅準(zhǔn)機會,伺機行動?!?p> “如此甚好!”
“眼下先將秦廣王這個大敵除掉再說!快跟上城主!”
“是!”
江心四人見五指城的人馬忽然轉(zhuǎn)身離去,明顯是奔向了惡狗嶺的方向。
冀嫣然望著前方的森林,問:“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咱們該怎么辦?”
楚自閑果斷說道:“如今再給山莊發(fā)信求援已然來不及了,咱們先跟上去看看再說?!?p> “孔兄,我們還有要事需辦,咱們后會有期!”
“四位多加小心,有緣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