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鏢局與名宿山莊的聯(lián)軍分別由韓巡和子鼠玉兔帶隊,向著五指城浩浩蕩蕩挺進而去。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兩派人馬加起來共有數(shù)百。原本大伙是被臨時拼湊在了一起,很容易產(chǎn)生混亂。好在這一路的衣食住行皆由善管錢糧的江心負責(zé)安排,每一件事都被他安頓得井井有條、妥妥當(dāng)當(dāng),以至于韓巡及子鼠連一句怨言也未從各自人馬的口中聽到。
在鐘離紅的一路指引下,兩派聯(lián)軍終于在十余日后接近了五指城的勢力范圍。
臨近黃昏時分,楚自閑、顧昔朝以及江心三人分別檢查好了各自的尺八劍,五色筆,袖劍三樣兵器,朝著鐘離紅所指的銜夢流光洞方向快步走去。
一個兩人高的洞口邊林立著許多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一群健碩的喜鵲正于巨樹枝頭上不停地嘰喳叫著,其中幾只還不由探出腦袋望向了洞口邊那三個奇怪的男人。
此刻,于銜夢流光洞的洞口處早有三位男人恭候于此。其中一人因閑來無事,正像個賣藝伙計一樣無聊地耍著手中飛刀;另一個身材矮短的漢子因天氣漸冷,便蹲在洞口邊的一處空地上燃起了一團篝火。
除此二人外,還有一名白衣男子正背對而立,若有所思地朝著洞內(nèi)看去。
“沙沙沙”,三個矯健的身姿踏過滿地的枯葉,恍然出現(xiàn)在了距離洞邊二三十步的位置。
江心三人眉頭微皺,不由稍稍緊張了起來。
他們看到同樣有三個男人站在了他們的身前,看起來對方已等候多時。
由于巫隨形上次在寶藏洞外已被人看清了相貌,所以這次他并未再佩戴面具。
巫隨形見江心等人現(xiàn)身,不由一邊把弄著手中飛刀一邊上前一步道:“我還以為你們不敢來呢?!?p> 楚自閑見對方手持著兵器,立即抽出尺八劍擋在了江心和顧昔朝的身前。
屈百星見狀也迅速從篝火邊站了起來,將腰間的判官筆緊捏于手中;顧昔朝同樣不甘示弱,眨眼間就將五色筆的筆尖對準(zhǔn)了對方,準(zhǔn)備隨時按動機關(guān)將筆中暗器全部射出。
巫隨形隨即笑道:“呦呦呦,別那么緊張嘛。屈先生若想設(shè)伏取下你們性命的話,足可有一百種不同的辦法。我們今日到此,不過是因為我家城主想找這個姓江的說幾句話罷了。”
巫隨形口中雖然這樣說,可他手中的飛刀卻依舊攥在掌中沒有放下。
這時,一張寬大有力的手掌放在了巫隨形的飛刀之上,將它慢慢壓了下去。
黃粱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沖著江心說道:“我今日將你喚來,只是想隨便聊聊而已?!?p> 接著,黃粱側(cè)臉看向兩名手下,說:“百星,隨形。”
“再世鳳雛”與神字堂主聽到了其主命令,不由同時放下了手中兵器,向后退去一步。
江心見狀也向自己的兩名好友投去一縷目光,楚自閑與顧昔朝便也隨即收起了各自的攻勢。
黃粱道:“雖然你我曾在金雞山與寶藏洞有過數(shù)次交鋒,但從來都沒有好好說過幾句話。這一次,只有你我二人,可言無不盡,知無不言?!?p> 江心道:“正好,我也想和你聊幾句。”
二人正要邁出腳步向著銜夢流光洞內(nèi)走去,這時一旁的巫隨形卻冷笑一聲,道:“城主,當(dāng)心這小子會耍什么花招。”
“哼,我還擔(dān)心你們是否又醞釀著什么陰謀呢!”楚自閑斥道。
“百星,隨形。你們稍安勿躁,在這里安心等我出來。”黃粱淡淡說道。
“是,城主?!?p> 江心與兩位兄弟目光交匯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二人無須擔(dān)心,自己去去就來。
隨后,黃粱掃了江心一眼隨即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踏進了這個神秘的洞穴。江心見狀二話不說,一同隨著這個男人的腳步走了進去。
而洞外這兩文兩武則依舊死死盯著對方,心神專注地把守在了洞口的左右兩側(cè)。
洞內(nèi),江心隨著黃粱向內(nèi)走出了百步之遠后,忽然雙雙停下腳步,一同癡癡地站在了原地。
在銜夢流光洞內(nèi),有一條清澈的暗流沿著左側(cè)的石壁靜靜涌過。于洞頂巖縫中透射而入的陽光恰巧與這條小溪交融在一起,將一片迷人的深藍之色反照在了洞內(nèi)的巖壁上。
而更加令人感到如夢如幻的是,由于洞內(nèi)濕潤僻靜的緣故使得這里布滿了閃耀著微弱光芒的螢火蟲。
這些于尾部發(fā)出點點暗光的螢火之蟲紛飛在了洞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與反射在洞壁上的深藍晶光一同將此處輝映照亮。
乍一看去,它們好似漫天繁星,令人在恍然間不由相信自己竟置身在了夢中的天界銀河之間。
再一看,那每點星光又好似一個個純真無比的夢,被洞內(nèi)的精靈們銜回各自的巢中,幻化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璀璨晶光。
江心已在恍然間完全沉醉其中,甚至忘卻了黃粱的存在。此刻,在江心的心中緩緩飄起了一縷無言的聲音。
“難怪此處被人喚為銜夢流光洞?!?p> 與江心反應(yīng)不同的是,站在前面的黃粱卻面無表情,只是癡癡地望著面前的那片晶光。
江心微微回過神來,仿佛在隱約間聽到了這個男人的低聲自語。
“詩情,你若能看到這番美景一定歡喜得緊···可是······”
黃粱獨自一人空望著這番美景,只覺毫無趣味,隨即緩緩轉(zhuǎn)回了身來。
他深吸一口氣,向江心問出了第一句話。
“···鐘離還好嗎?”
江心道:“她很好?!?p> “在銜夢流光洞中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打擾,包括你我各自的同伴。”
“我已經(jīng)站在了你的面前,你叫我來究竟想說什么?”
黃粱仔細端詳著江心,說:“也許,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p> “······”
“結(jié)局顯而易見,你們沒有半點勝算。我能感覺得出,你與尋常的習(xí)武之人不同。從你甘愿把一半崖山寶藏發(fā)給那些遺孀孤子就能看出?!?p> 接著,黃粱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來:“但你不知道的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在難以掌控的人心面前,你所做的一切皆毫無意義。不要再讓你我雙方的人去流那些無用的血了。不如你去勸金木鏢局及名宿山莊來加入我五指城,我黃粱可以承諾對待你們一定會像對自己的親人兄弟一樣。咱們可以一同去追尋那場和平大同之夢。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p> “······”江心聽后欲言又止,一片短暫的寧靜在洞內(nèi)不斷回響。
黃粱問:“你為何不說話?”
江心沉吟片刻,不禁輕笑道:“因為你恰巧把我想說的話,都說了一遍?!?p> “······”
“······”
二人互相凝視著對方,嘴角不禁一同上揚。
在那一瞬間,這兩個男人不知為什么竟好像從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少傾,江心開口說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無論是凌霄堡還是崇龍教、海神幫,他們都沒有選擇把圖交到你們的手上,這便是最好的證明。說實話,在我第一次聽到五指城這三個字以及你們的種種行為時還甚是喜歡,甚至感覺十分痛快,十分出氣。但當(dāng)我真正了解一切后才發(fā)覺,營造大同之夢不能僅靠暴力手段。只要還有暴力的存在,人們心中的私欲邪念便會只增不減,不過是暫時潛藏在了人們的心底深處罷了。那些怨恨總有一天會像火山爆發(fā)一般全部澎涌而出,其威更勝從前?!?p> 黃粱堅毅地回道:“天真。追尋和平之路自然是困難重重。有些時候,在通往夢想的終點前必須要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p> 接著,黃粱側(cè)過身來以正臉面向江心,認真地問道:“你已被那所謂的正義之言蒙蔽了雙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昔日秦廣王的鬼判殿被人付之一炬時,我就站在不遠處的山丘上。記得那時我曾依稀看到一名男子悄悄脫離了同伴,與一名似乎是地宮的女子站在三生石旁辭別良久。我想那應(yīng)該就是你和地宮的孟婆。另外,武林中無人不曉,曾有一名蒙面男子在開封郊外力挫群雄,當(dāng)場救走了被歸一宗所俘獲的柳眉。聽說在那日最后的緊要關(guān)頭還有一名紅衣女子及時出現(xiàn),幫助那個男人一同完成了救援。雖然鐘離在我面前從未提起過此事,但我還是能猜出救下柳眉的人一定就是你?!?p> “······!”
“我問你,如果真的有一天這天下男女都能消除私欲貪念,不會因財色及其他雜亂的想法而離開那個深愛著她的人。曾經(jīng)的柳眉也會如你夢中所想的那般與你生生世世,白頭偕老。難道你不愿意嗎?難道你不向往嗎?難道你不想與那個曾經(jīng)比天下萬物都重要的女子廝守一生嗎?!”
黃粱認真地注視著面前男人的神情舉止,而原本信心滿滿的江心此刻卻望著漫天螢火,露出了一絲明顯的猶豫彷徨。
黃粱繼續(xù)說道:“如今五指城即將一統(tǒng)江湖,以絕對的武力強迫人們丟掉私欲貪念,那些令人傷心的過往不久就會全部消失。大家再也不用忍受酒色財氣所帶來的痛苦,人們所向往的任何東西都能通過善良、本分與努力來得到,任何曾經(jīng)傷害過你的疼痛也終將會被撫平。所以,江心,我依舊期待著你的答案?!?p> “······”
黃粱的一番話使得江心驟然陷入了一片沉吟之中,曾經(jīng)在他腦海中反復(fù)上演的那些幻夢,此刻宛如一盞走馬燈一般在這片深藍色的石壁上恍然上演。
“···他說得好像確實很有道理,我要認同這一切嗎···和平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正當(dāng)江心陷入一片迷茫之時,忽然有兩只纏綿共舞的螢火蟲款款飄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兩只螢火蟲尾部所發(fā)出的微弱光芒,讓江心頓時感到了一股淡淡的溫暖。
緊接著,江心恍然想起了在開封時鐘離紅與自己十指相扣的情景,又想起了在鏢局內(nèi)自己與溫柔所說的那些話。
沒過一會兒,一旁的黃粱眉頭微皺,他迅速注意到江心面上的微妙變化。
只見那兩只螢火蟲再次振翅而飛,投向一片晶光。江心將右手緩緩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處。
“其實你所說的,我早已在腦海中翻來覆去思索過了無數(shù)遍。但只要有人就會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欲望。因為人性是難以改變的,不是一條路的人不管重來多少次都不會走向同一個終點,也不會改變故事的結(jié)局。只要有人存在,就會有欲望,有遺憾,有私念,有傷痛。只要有人存在,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存在理想的完美和幸福。無論是現(xiàn)在、過去還是將來,五指城所期盼的那個大同都難以到來,還不如趁著現(xiàn)在把握當(dāng)下,珍惜眼前那個愛你的人?!?p> 黃粱頓了一下,堅定地說道:“你沒有試過,又怎能斷定這條路的結(jié)局?”
江心輕舒一聲,問:“你這樣做···是為了詩情姑娘嗎?”
“···!”
聽到這個名字,黃粱面色忽然一變,不過很快從他的雙眸中又閃過了一絲黯然神情。
“你把我想得太膚淺了,我選擇這條路并不全是為了自己,同時也是為了那些深信著我的屬下與同伴們。人性本惡,只有靠武力才能壓制住那些惡念,才可讓后來者不會和米鴆一樣,因有一個酗酒的父親就從小生活在一片恐懼之中;也不會和景意一樣,因幼時家中貧寒就受盡了鄰里的欺辱。你這樣做能救得了他們一時卻救不了他們一世,如此治標(biāo)不治本的做法反而是害了他們。而且,你妄圖與我五指城相抗,等待你的一定是大敗而歸。”
江心頓了一下,脫口而道:“你沒有試過,又怎能斷定這條路的結(jié)局?”
黃粱忽然一愣,二人隨即目光交融,會心一笑。
黃粱再沒說些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伸出了右拳。
這個拳頭沒有敵意,也沒有殺氣。
江心似乎瞬間便讀懂了這個男人的想法,也一同伸出了自己的右拳,與黃粱的手掌輕輕碰在一起。
此時,恰巧有一只疲倦的螢火蟲搖曳著它那幼小的身姿,緩緩飛在了二人的手掌中間。
剎那間,那縷夢幻般的光芒依稀照亮了江黃二人嘴角處的微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