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鏡子

　　楚天驕并不后悔跳那一支舞，即使因為那支舞，他不小心打碎了家里唯一的一面落地鏡，即使因為破碎的鏡子，蘇小妍再一次意識到他們的居所有多狹窄局促，他們的生活有多窘迫不堪，意識到了眼前的男人有多么一無是處并開始了漫長的哭泣與抱怨——楚天驕也并不后悔跳那一支舞。

　　在打掃滿地的玻璃碎片時，附著在鏡框上最后一大塊玻璃也落了下來，剛好劃開了他的整個小臂。于是抱怨停止了，已為人母的蘇小妍像個孩子般尖叫著從沙發(fā)上跳起，匆忙的沖進(jìn)臥室拿出紗布和消毒酒精。一屁股坐在楚天驕身旁，紅著眼眶為他包扎起傷口。

　　“你真是要把我給氣死?！碧K小妍聲音委屈的要命，說完還嫌不解氣地輕輕給了他一拳。

　　“對不起……我明天就去買個新的回來?！?p>　　“你就不能，再可靠一點點啊……都是當(dāng)爸爸的人，就算不為我，為子航也……”她看著他，又是心疼他，又是替自己和孩子感到委屈。

　　楚天驕低下頭，他從未如此羞愧過。

　　如果可以，楚天驕想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獻(xiàn)給她，可是現(xiàn)在的他做不到。

　　在還沒遇上這個讓他愛到骨子里的女人之前，他一直過著揮霍無度的人生，每到一處安全屋就將物資柜里塞滿他在當(dāng)?shù)啬苜I到的最好的威士忌與雪茄，然后是他鐘愛的唱片。

　　沒有美酒與香煙以及音樂的安全屋，怎么能叫安全屋呢？那時的他作為學(xué)院少有的S級混血種，在文明世界里享受著最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而在龍族的世界里，他如同是過去憧憬著英靈神殿的狂戰(zhàn)士，每一場戰(zhàn)斗都拼盡全力，豁出性命，在槍火的硝煙中，在言靈所引發(fā)的超然偉力里，他狂笑著，面對密密麻麻的龍血怪物，手中那不詳?shù)难度缤恢划嫻P，將一道道鮮血涂抹在半空，最終散成血霧與硝煙混雜在一起。

　　而很快在硝煙與血霧交融的戰(zhàn)場里，就只剩下男人孤獨的身影。

　　回到安全屋，打開唱機，音樂響起——John Coltrane的《Blue Train》。他仰躺在松軟的真皮沙發(fā)里，先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點上雪茄，在這世界上最好的爵士樂里品嘗戰(zhàn)斗的余味。接著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找意大利裁縫定制的西裝即使被腐蝕性的龍血沾染也依舊沒有崩線，這讓他非常滿意，可里面白色的襯衣卻已經(jīng)被血染的沒法再穿，不過這都無所謂，只要他還是學(xué)院的S級，他就永遠(yuǎn)有最高級的西裝，最好的威士忌與雪茄，以及最完美的黑膠唱片。

　　在那樣的過去里，他不曾攢下一分錢。而當(dāng)他不再是屬于學(xué)院的S級混血種時，他所擁有的無限的預(yù)算與特權(quán)也隨之一同消失了。這是他選擇離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那代價讓高大的他彎下腰，一臉諂媚笑意的一邊搓著手一邊和家俱店的老板討價還價。

　　“能不能再便宜點，我看著這也不像是實木的?！?p>　　“這已經(jīng)是特價了，要不你去隔壁店看看，就這鏡子，哪家能買的比我還便宜?！?p>　　“要不抹個零頭？”

　　“瞧您說的，哪有抹70塊的零頭的，您又不是買那種萬把塊的東西?！?p>　　在討價還價這塊兒，楚天驕雖然比妻子蘇小妍好上一些，但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精于此道。最后他花了三百五十塊買下了那面號稱北歐簡約風(fēng)實木全身鏡。

　　載著新買的鏡子，哼著小曲，行駛在市郊的公路上。

　　車載音響放著一首愛爾蘭小調(diào)，從前的他并不是太喜歡這樣的音樂，但如今他成了丈夫，成了父親，他開始能夠欣賞那帶著憂傷的調(diào)調(diào)。

　　Daughter， dear daughter， I've done you no wrong，

　　I have married you to a great lord's son，

　　He will be a man for you when I am dead and gone，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他是在聽到楚子航的第一聲啼哭時下的決定。他要拼盡全力將自己的孩子從血脈的詛咒中帶出去，他要讓他能在一個更平凡也更安全的世界度過余生，而且他相信這個世界正在積蓄著屬于自己的力量，很快，不可一世的龍族在那股力量面前也將顯得渺小。

　　很快，完全屬于人類的時代就要到來。

　　打斷歌聲的是一個溫柔的女性合成音：

　　“楚天驕先生，很抱歉打擾到您……”

　　那是卡塞爾學(xué)院的人工智能EVA的聲音，她是楚天驕與卡塞爾學(xué)院唯一的聯(lián)系，只有在最緊急的情況下才會打擾他的生活。

　　邁巴赫驟然剎車，在道路上劃出一道冒著淡淡白煙的膠印，接著引擎再度發(fā)動，剛剛還在路上以六十碼的速度慢慢悠悠晃蕩的高性能跑車，此時如一頭睡醒的獅子般發(fā)出低沉的咆哮。

　　EVA帶來了一場他必須參與的戰(zhàn)斗，因為這場戰(zhàn)斗就發(fā)生在這座城市。

　　就像是那些最老套的戰(zhàn)前動員令說的那樣，在他的背后就是他的愛人與孩子。

　　“那一年那些死侍源源不斷的出現(xiàn)在那條道路之上，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一只突破了封鎖線，整座城市里的人都會陷入危險?！?p>　　楚子航離開后，老李難得的將王愛思叫住，兩人在附近找了一間安靜的酒吧，在最不起眼的卡座坐下。老李點了兩瓶生啤，一盤炸花生米，喝了小半杯后，老李開始和王愛思聊起楚子航父親的事情。

　　“死侍出現(xiàn)的地方完全被尼伯龍根空間侵蝕了，而且那空間的強度太大，A級以下的混血種根本無法在其中長時間作戰(zhàn)。而那個時候，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有某個陰謀家在背后操縱，學(xué)院散布在全球各個地方的高級混血種幾乎同時陷入了棘手的戰(zhàn)斗，根本沒人能抽出手來處理這邊的事情?！?p>　　“所以，楚子航的父親就……”

　　“對，EVA聯(lián)系上了他，他沒怎么猶豫就再次上了戰(zhàn)場。一個人?！?p>　　老李又喝了一口啤酒。

　　“一個人，一把刀，靠著學(xué)院用無人機送去的給養(yǎng)，在那片區(qū)域里戰(zhàn)斗了整整一個月，殺死了每一個試圖闖入普通人世界里的死侍?！?p>　　“真的有這么厲害的人存在嗎……”王愛思有些難以置信。

　　老李沒回答，他吃了幾粒花生后，接著說道：

　　“我們部門算是他在這邊唯一能商量龍族事務(wù)的，畢竟嚴(yán)格來說我們并不屬于卡塞爾學(xué)院，就連那個EVA也沒有監(jiān)視我們這塊兒區(qū)域的權(quán)限。所以他忙完之后，就到了我們這兒。他說，想要報銷一面鏡子?！?p>　　“鏡子？”

　　“是啊，鏡子?！崩侠钚α耍Φ挠行┛酀?。

　　“他出門是給他老婆買鏡子的，這一買就買了一個月，結(jié)果因為在高濃度的尼伯龍根空間里呆了太久，鏡子已經(jīng)和他安全屋里那些威士忌，雪茄煙，唱片之類的東西一樣，都被不可逆的污染了?；煅N用用到?jīng)]什么，要是落到普通人手里……愛思你讀了那些天驕寫的論文，你明白的?！?p>　　“等等，那些論文，是那位楚天驕先生寫的？”

　　“對??！他失蹤前的這幾年，一直研究怎么把被尼伯龍根污染的物件復(fù)原，他……”說道這里，老李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他想用他的那些老物件換點錢補貼家用?！?p>　　“……那，楚子航同學(xué)他，他知道嗎？”

　　“這我也不好說，子航他是個聰明孩子?！崩侠钛鲱^，喝完了杯子里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