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時間繼續(xù)多想,薛浩盯著老和尚背影,嘴邊的話不由脫口而出。
“佛,何為施主?”
剎那間,陰影為之一頓。
木魚聲戛然而止。
老和尚頭頂,好似冒出三個問號。
這場面老衲真沒見過。
以往誤入寺廟的人,不是沒有回答他是佛的,可如此清新的答案從未有過。
雙方久久無語。
頃刻之后,諸陰影退去。
老和尚敲著木魚,再次發(fā)問:“你認(rèn)為,什么是佛?”
這一聲,薛浩感到震驚。
自己討好的回答,老和尚顯然感知到了,這與那詭嬰可不一樣。
詭嬰只有本能,這老和尚宛如常人!
他本意絕非討好,只想打機鋒不作答,毫無信息的問題如何答案?老和尚的反應(yīng),他險些以為不是詭異。
來不及多想,老和尚再次發(fā)問,明顯是想要正經(jīng)答案。他若顧左右而言他,那些陰影恐怕去而復(fù)返。
他只好硬著頭皮,故作瀟灑道:“人間無處不玄場,何須跌坐禮法王?!?p> 言下之意,人人如龍如佛,不必這般跌坐禮佛。
前言拍馬屁,這一句不卑不亢。
都是薛浩深思熟慮所為。
老和尚又是一愣,似這般偈語可沒人說過。這倒是也是,河西本身就沒什么佛門,來這這荒山野嶺的更不懂偈語了。
“施主天心通透,與我佛有緣?!?p> 老和尚贊嘆一句,周身裂痕愈合,宛如尋常的老人。他轉(zhuǎn)過身,臉上淡淡笑意,欣然與薛浩細(xì)談。
“不知施主姓名,可否告知?”
“在下薛浩,哪有什么天心通透,不過公門中討一口飯吃?!?p> 與我佛有緣,可把薛浩嚇得打激靈。
別是想把他留在破廟吧?
不過,也算好消息了吧?
這是通過考驗了?
老和尚溫文爾雅,笑道:“老衲了玄,今日幸遇薛施主,卻是還想詢問一言?!?p> 他說完這話,不待薛浩同意,直接拋出自己的疑惑。也不是什么冷僻的問題,只不過是如何修持佛心,可常人哪里知道?
“大師佛法高深,怎么問我一介俗人?”
薛浩沒有直接回復(fù),反倒詢問對方詢問的理由。既然對方可以交流,那還是問清楚比較好,省得說到對方的禁忌。
了玄低垂白眉,輕嘆道:“你過來,可是遇到諸多詭異?”
背生冷汗!
這老和尚說起詭異,怎么如此平靜,難道他真不是詭異?
薛浩有些搞不清,點點頭表示自己遇到了。
“此處本是村莊,老衲云游四海,在此遇到一妖魔。妖魔以滿村人命威脅,老衲當(dāng)初性子激烈,哪里肯放他離開?”
說到這里,他不由停了下來。
他那白眉之下的雙目,不覺變得漆黑如夜。
一股陰毒之氣!
好一會,了玄繼續(xù)平靜說道:“老衲殺了妖魔,村民們也都死了,那一幕令老衲枯坐十多年?!?p> 難道老和尚不是詭異?
薛浩驚疑不定,可如果不是詭異,那些裂痕又如何解釋?雙目之中的陰毒之氣如何解釋?
“老衲心中塵,當(dāng)如何拂拭?”
了玄再次發(fā)問,充滿陰毒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薛浩身上。
那種感覺,猶如潛伏的毒蛇。
薛浩深吸一口氣,自己答得對方不滿意,恐怕仍舊難逃一死。不過,既然知道對方的本事,他倒是可以套一套偈語了。
他雙手合十,平靜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p> 了玄深深皺起眉頭,好一會兒才逐漸舒展。他已經(jīng)停下木魚,喃喃自語:“無一物,又何須拂拭?”
“呼……”
他吐出一口氣,整個人變得松垮,好似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他的雙目也變得清明,陰毒之氣悄然隱去,只是還有著淡淡的血色。
前世佛門大能的偈語,自是不簡單。
薛浩松了一口氣,看對方這個樣子,應(yīng)是暫時擺脫了危險。
了玄抬起頭,贊嘆道:“薛施主天生佛心,老衲佩服,只是修為還不夠,明日還是早些下山吧?!?p> “大師繆贊,在下明日便下山?!?p> “回去好好修行,山上的詭異交給老衲,也不知薛施主師門怎么想的,怎么還不到先天就讓你亂跑。”
薛浩訕訕一笑,莫非宗門待遇這么好?
監(jiān)察司可是通脈就要接任務(wù)。
“公門之中,通脈便要外出?!?p> 聽到這句話,了玄不由一愣,直勾勾看著薛浩,問道:“當(dāng)今,什么年代了?”
薛浩眼皮一跳,回道:“大殷天寶……”
了玄聽完前半句,已經(jīng)閉上眼睛,許久也沒有再出聲。好一會兒,他才睜開漆黑的雙目,淡淡說道:
“薛施主累了,先去客房休息吧?!?p> 薛浩看出了玄狀態(tài)不對,小心翼翼應(yīng)了一句,從側(cè)門退出去。他來到客房,哪里敢睡覺,坐在床上緊握黑龍刀。
木魚聲,再次傳來。
他聽著不覺入睡。
過了好一會,陰影向客房涌現(xiàn)。
老和尚低著眉目,對著虛空道:“不可,都退下?!?p> 陰影扭動,不情愿地退去。
呱!
早上鳥語流傳,薛浩從睡夢中驚醒。
他抬頭張望,露出驚駭之色。
哪有什么寺廟?
只有一處孤墳!
周遭都是茂盛的樹木,以及叢生的荊棘,連一堵破墻都沒有。
他身上蓋著袈裟,卻是紙扎的。
那野廟,果然是詭異!很可能還是詭域!
這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老和尚又是什么人?
薛浩心中震動,警惕地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下有一塊墓碑。
他就著墓碑睡了一夜?
顧不得此事,他連忙起身查看。
“大周天武八年,妖魔大世,小僧途徑此村誅……”
了玄寫的墓志銘?
原來妖魔臨死,將村民的怨毒之氣,盡數(shù)擴散在這片大地,他自身更是沖進(jìn)了玄體內(nèi)。了玄又要鎮(zhèn)壓妖魔,又要鎮(zhèn)壓村民怨氣,無力之下只好驅(qū)散附近村莊。
那些詭異,就是如此演化而來?
只不過,大周可是前朝了。
了玄又為何稱之為妖魔大世?
一切都充滿迷霧。
薛浩不敢深究,不愿再多做停留,趁著天光大亮尋找出路。很快他找到來路,順著痕跡一路往回走。
途中,他又看見那人尸體。
腦袋塞在胸腔里,兩只眼睛流著干涸的血,直勾勾看著薛浩走過去。
頭一次,薛浩感到悚然。
他匆匆離開密林。
臨近官道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特意偏離進(jìn)山地點十多里,同時還把黑龍重新包裹起來。
回到官道,陽光照在身上,他感覺渾身一輕。
昨晚的經(jīng)歷,變得如夢般遙遠(yuǎn)。
可他回頭看向群山,隱隱覺得那才是人族境況,卻不知那老和尚究竟什么情況?
下次回城,他定要查一查。
他心里這么想,連忙向定江縣而去,接的最遠(yuǎn)的任務(wù)就在那邊。
這里離郡城還不遠(yuǎn),昨天申屠宏又率人追殺,保不齊對方留了人在此處。事實上,申屠宏沒有留人。但他告訴胡惟忠之后,對方一大早就派遣胡家人,將四方關(guān)卡牢牢看住了。
入山地點,當(dāng)然也有人把守。
得虧薛浩摘了面具,換回本人身份,并且偏離入山地點出來,出來后又混入行人之中,否則少不得一番死戰(zhàn)。
即便如此,胡家人還是認(rèn)出他。
有人低聲問道:“季哥兒,要不要動手?”
他們可知道,這人雖不是兇手,也和三少爺有恩怨。如果真的拿下來,說不定沒拿到猴子,老爺也能不大發(fā)雷霆。
領(lǐng)頭的胡季猶豫不決,這人的實力也不簡單,一兩個人肯定不是對手。
若多派人手,萬一放跑了猴子呢?
最終他沒有出手,不過還是把此事報了上去。胡惟忠不甚在意,面色如常,先詢問猴子的情況。得知了無所得,他一張臉陰云密布,呵斥眾人繼續(xù)追查。
好一會兒,他又淡淡說道:“煒兒憎惡此人,送他給煒兒解氣吧,記得不要留后患?!?p> 不留后患,滅門。
薛浩毫不知情,遇到商隊買下一匹馬,已經(jīng)縱馬狂奔遠(yuǎn)離了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