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不吭聲,看了兩眼小團子,昏頭漲腦地就往內(nèi)間走去。
自從團子出生后,他看她的第一眼就被嚇住了,眉眼間很有些那人的模樣,而且下巴處還有一個小小的血紅色的月牙兒。
同樣的部位,同樣的形狀。那個月牙兒他太熟悉了,還記得那次在博浪沙的時候,他在那人的下巴處好似不經(jīng)意地悄悄地摁了一個月牙,心里還不舍地告訴她如果有緣,就帶著這個月牙兒來找他。這事只有他知道。
當岳母把剛生下來的團子交到他手上的時候,他腦子就嗡嗡直響。他和張麗,還真是求仁得仁,這算是怎樣的因緣際會?
以至于給那個小女嬰取名字的時候,他也只是輕飄飄地說了兩個字:——“團子”,“陳團子”的“團子”,也是“飯團子”的“團子”。
陳平忘不了在塞上的時候他和樊噲他們吃的飯團子,也忘不了當年劉邦遞給他的那兩個飯團子,更是對前嫂子家求而不得的飯團子傷懷。只希望團子能像張麗說的那一樣,一輩子衣食無憂,能得爹娘疼惜。
陳平?jīng)]有理會張麗說的話,邊走邊問,“你的喜服在哪?”
張麗抱著團子跟他到了里間,打開一口箱子,內(nèi)里整整齊齊地收納著結(jié)婚時用的服飾。
陳平猛地用袖子遮住眼睛,好半晌再緩緩地移開。
張麗只看見他嘴唇緊閉,臉色煞白,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再伸手拿起那件嫁衣,緊緊地抱在懷里,然后轉(zhuǎn)身木木地床那頭走去。
張麗松了一口氣。自從那次陳平從博浪沙回來后,一見到紅色臉色就立馬鐵青得嚇人,所以自那以后她把家里帶點紅色的都扔的扔鎖的鎖,全家下下都對紅色如臨大敵。現(xiàn)在終于好了。
張麗和小團子跟到了陳平的近前,只聽得陳平猛然間說道,“你以后想化妝就化妝吧,不用那么緊張的?!?p> 張麗想把團子遞給陳平,可陳平還是沒有勇氣去抱她,只聽得陳平喃喃地說道,
“我想讓天下人都有飯吃,有衣穿,不再受那生命被荼毒的苦?!?p> 張麗默默地帶著團子出了里間。
***
縣衙里的活計是越來越忙,縣令也愈發(fā)地愁眉緊鎖。
上頭交待的征收賦稅的任務(wù)越來越重,可是陽武縣土地就那么多,人口也不會像老母雞下蛋那樣一天一個,可以在小孩的算賦上增加進項。
那天縣丞給陳平派活計的時候,縣令還當著陳平的面大發(fā)牢騷。陳平知道,縣令是把張麗的父親看成了大肥羊,在他這個正牌女婿跟前敲邊鼓呢。
陳平也不裝傻,他問縣令,“現(xiàn)在我們縣的酒水稅收幾何?”
縣令有點懵,縣丞笑呵呵地說道,“升酒四錢”。
陳平說,“我專門觀察過我岳父做生意——”
聽到這,縣令縣丞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耳朵都支愣起來了。
“我大兄種地,一年到頭不歇腳,一畝地也就一石糧食的收成。這還是前些年風調(diào)雨順時節(jié)才能有的。
刨開田租繳納的谷租和芻藳,大人的算賦,小孩子的口賦,還有戶賦,最后能留在自己手上的也不多。再把用在人情往來、婚喪、疾病的擇開,最后也只好夠一家人吃個七成飽。
可商人不一樣。我觀察過,只要經(jīng)營得當,一年到頭,是沒有春秋之分,不受物候影響的?!?p>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縣令和縣丞的興致稍減。
陳平看了他倆一眼,把最緊要的說了出來,
“商人所繳納的賦稅是農(nóng)人的幾倍,而且天天有月月有年年有,都是現(xiàn)錢。我們?yōu)楹尾环艑拸纳痰拈T檻,在商人這一塊上做做文章呢?”
縣令聽得不住沉吟點頭,縣丞卻有些為難,
“好是好。就是商人的市集身份很是尷尬,商人不得空絲衣,乘車馬,子孫不得任官,不得占有田地。最要緊的是,一人從商,三代都會成為朝廷用兵首要征發(fā)的對象。
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岳父家也就是占著家業(yè)雄厚,上邊的官長心不黑才能安然度日。不然你看看,前些年六國的那些個富商巨賈,有幾家是得了善終的?
你以為百姓不懂,其實個頂個的都精著呢,沒有說出來罷了。”
陳平知道這是他們故意在賣關(guān)子,州縣里對岳父寬容還不是因為張麗曾經(jīng)是魏王假的女官,而且是同一陣線的人。既然他們不說破,陳平也佯裝不知,只得繼續(xù)道,
“現(xiàn)在是百姓的活命問題。要有長遠,也得先活下來不是?”
陳平和縣丞都齊齊地看向了縣令。這的確是件讓人為難的事。
這事不但關(guān)系著縣令頭上的那頂烏紗帽,更重要的是那能震懾到讓人心驚膽寒的秦律,動不動就在人臉上刺個代表恥辱的字或者是割個鼻子、砍人一條腿什么的,想想就覺著驚悚。
不過能為上邊搞錢,解燃眉之急得了好感之后易加官進爵;且憐恤貧苦孤弱,賑濟災民什么的都是正經(jīng)的政績,是升職得快的不二法門。
縣令頭上的熱汗起了又干了好幾回,沉吟了不只半晌,眼神都有引起渙散了,才像失了魂的木偶一樣,呆呆地說了一句,“可以?!?p> 看到縣令的這副模樣,陳平有點懷疑張麗給他提供的那張魏王在陽武縣的名單有幾分真。
雖然有些事無人知曉,但陳平卻知道,大秦帝國的國運捱不過兩年,最多到今年秋天,縣令就不用為刑罰犯愁了。能夠為百姓做到這一步,這縣令也算是個頂好的官。
但陳平現(xiàn)在還是大秦帝國的官,不管以后咋樣,有些規(guī)矩還得守,有些話是不能說到明面上的。
得到了縣令的點頭,縣丞就安排一眾僚屬去落實放開經(jīng)商的事了。
陳平在高興之余,很是為自己和大兄家往后的生計擔憂,他知道,風雨欲來,自己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才能匯入以劉邦為首的那條歷史的長河中去,他得為一大家子謀劃謀劃。
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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