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探蕭何(二)
陳平笑著說道,“即使我不說,陛下和皇太后對我的一舉一動也是了若指掌的。我現(xiàn)在最放不下的,就是老哥你了。
想當(dāng)年,我跟著先帝在前線時,多虧了老哥你在后方關(guān)照我一家老小。
先帝和你,都是我老陳家的大恩人吶?!?p> 蕭何嘆了口老氣,微皺眉頭道,
“陳平你從小沒爹娘,沒切身體會過子女當(dāng)侍奉父母之道。
君臣之間和父母子女之間是一樣的,不管他們知不知道,你都當(dāng)?shù)谝粋€告知行蹤,求放心而已。
他們放心了,你才能安心?!?p> 陳平聽到這,知道今天的事是自己做得不好,多虧蕭何提點,不然很難說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韓信。
心里感念蕭何至深。
蕭何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話,又歇息了好久,陳平看日頭已經(jīng)不早了,怕誤了回長安的時辰,正要回去時,蕭何叮囑了一句,
“饒是我的姿態(tài)放得再低,在大伙兒的心目中,我也是個當(dāng)年被先帝提名的第一功臣。
名頭雖響,卻不安穩(wěn)。
時時處處處在大伙兒的目光之下。那一道道明里暗里的眼神啊,像一根根的芒刺一樣扎在我的背上。
想我這一生,上對得起君王,下對得起黎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和我蕭家的那一眾子侄們。
如果在力所能及處,以后還請陳老弟你幫我看顧下我的后人。不求他們榮華富貴,只求一世平安。
唉,平——安——”
陳平聽到這,知道這是托孤之意。
蕭何做事一直非常地謹(jǐn)慎,陳平遍觀蕭家,除蕭何外,再沒有拿得出手的文臣武將,就是他蕭家想引起朝廷的重視,也沒那個能耐了。
按陳平的理解,蕭家子弟如果不與不法之事沾邊,是不會有任何災(zāi)禳的。
蕭何還如此地小心,陳平自愧不如。
冬日的暖陽總是那么地短暫,陳平此時已經(jīng)能感覺到陣陣寒意沁入了后背,蕭何就那么昏沉沉地躺在那。
陳平對著屋里叫了聲,“老嫂子,該把相國請進屋去了。”
只見從里屋出來了個三十上下的男子,一身麻布短襦,臉上很是頹喪瘦削,他帶著一個比他矮了一截的仆婦出來,就要把蕭何連人帶榻地抬進去。
看那仆婦也不是很有氣力的樣子,陳平對他做了個手勢,自己和那男子一起抬著蕭何進了里屋。
里屋的銀炭已經(jīng)燒起來了,中間透著紅,四周的純黑色中還微微泛著點銀白。
陳平認(rèn)得,這是宮里劉盈和呂雉才享有的東西?;适疫€是待蕭何不薄的。
大概是蕭何說了太多的話的緣故吧,幾人這么明顯的動靜,居然都沒有把他吵醒。
安置好蕭何后,那仆婦就要離去,陳平在房檐下不經(jīng)意時,看到她的懷里比剛才抬蕭何時鼓了一塊,然后畏畏縮縮地走遠(yuǎn)了。
陳平的眼神一直在她突兀的那處,問蕭夫人道,
“手腳如此不干凈的人,你家還留著她干甚?”
蕭夫人道,“唉,別提了,都是蕭何縱著她出來的毛病。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的這小動作時,就想要辭了她,其實她做的那些個事我也能做,做得比她的還要周正。況且我家又不太寬裕,沒必要白白浪費銀錢,還損失財物。
蕭何卻不同意。你猜他怎么說的?”
陳平看著蕭夫人,瞧那婦人,不要說三四分的容貌行止,就是半分也算不得有,再加上那小偷小摸的德行,估計是一般男子也極難瞧得上她。
原因肯定與香艷無關(guān)。
陳平聽著。
“我家蕭何說,天下百姓的苦樂都是相國的責(zé)任。
要是這老嫂子能過得去,誰還愿意干這種沒顏面的事?
說到底,都是他相國當(dāng)?shù)貌环Q職。
我也一直盯著她,覺得她怪可憐的。每天只拿那么一點點,還都是些不那么緊要值錢的吃食。
后來習(xí)慣了也就由著她了?!?p> 陳平問,“那以后你家還用得著她嗎?”
蕭夫人說道,“我家那幾畝薄地,你也知道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年頭也就那么點產(chǎn)出,長安附近的東西那么貴。
現(xiàn)在蕭何領(lǐng)著朝廷的俸?家里的境況還好點,要是以后,恐怕就不好說了?!?p> 陳平一直都相信,蕭何從來不多做一丟丟的無用功,他既然愿意幫這位婦人,那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陳平的家境比蕭何的好一些,作為無名有實的蕭何的學(xué)生,陳平希望把蕭何之志堅守到底,他問蕭夫人,
“那婦人家離這近嗎?老嫂子可否帶帶路,我想到她家去看看。
我相信相國大人這樣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我也想知道這背后的道理究竟是什么?!?p> 那老婦人走得極快,饒是陳平和蕭夫人坐著牛車,緊趕慢趕的,跟她也是前后腳到的屋。
老婦人家真是窮,細(xì)細(xì)的柴禾圍成的院墻,連大門都是指產(chǎn)頭粗的枯枝做成的,幾乎都不用怎么推就開了。
以前陳平在詩中聽到過“小叩柴扉”這幾個字時還覺得詩情畫意,可是等到在現(xiàn)實中看到時,卻顯得異常地辛酸。
兩間白頂?shù)拿┎菸?,屋?nèi)卻黑黢黢的,別說是像樣的家具,壓根就沒家具。里間的地上鋪著一層茅草,茅草的側(cè)面還露出殘破不堪的席子的邊沿。
席子上坐著一個男子,陳平進去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那男子少了一條腿,一只胳膊也像是袖管子一樣軟軟地耷拉下來。
那男子見有人進來,強撐著扶著墻站了起來,然后拄著一根粗木棍,慢慢地挪到了外間,笑著說道,
“老婆子,有貴客到,做些吃的,我看家里還有些東西,你一并拿來做了吧?!?p> 邊說著,他邊倚在灶沿上,騰出那只健全的手來打開一個包裹,包裹里是一些豆米之類粗糙的吃食。
大漢初立時,陳平和劉邦去過普通的農(nóng)家,即使是最簡單的粗糧,其精細(xì)程度和富家也是不一樣的。
像老婦人家,斷不可能有這樣的食糧。
這是她剛才從蕭何家順的!
蕭夫人的神色未變,可那老婦人的頭卻低了下去,她囁嚅著想說些什么,卻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漢子卻是一臉的平靜樣,笑著說道,
“我關(guān)中人好客。就這些了,還算拿得出手。再怎么不能讓你們空著肚子回去不是?”
他的話聽得陳平心里一陣嗚咽。
從傷勢上看,他是一個老兵。
可朝廷卻沒來得及給他們以最合適的安撫,一日兩餐還得如此才有物下肚,難怪蕭何對老婦人會如此地寬容。
陳平的心里也很是慚愧,他看了蕭夫人一眼,蕭夫人古井無波,他問道,
“你們有孩子嗎?你們的孩子在哪?”
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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