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張仲景：曹錚是我老師

　　張仲景領著徒弟們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而軍帳的另一邊，夏侯惇和曹丕相對而坐，兩人之間的桌案上擺著熱氣騰騰的綠茶。

　　夏侯惇抿了一口茶水，裊裊的蒸汽掩蓋了他內(nèi)心的焦慮。

　　中午的時候，曹操突然造訪，提起曹昂其實還活在世上。雖然這個消息夏侯惇已經(jīng)從曹丕口中聽過一次，但經(jīng)過曹操親口證實還是讓他震撼異常。

　　曹操特意提起曹錚下午會來軍營送湯藥，還希望夏侯惇利用職權解決一下曹錚的住宿問題，好讓他能隔三差五地見見兒子。

　　夏侯惇當然是全部應允。

　　送走曹操之后，夏侯惇就立刻安排辛敞悄悄地在軍營里找人，自己也來到軍醫(yī)營房等候曹錚。

　　可沒想到曹錚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在路邊給士卒們散起藥，把他接下來的計劃都打亂了。

　　張仲景也被惹毛了。

　　夏侯惇很想立刻出去替侄子解圍——如果不是另一個侄子曹丕就正好坐在他對面的話。

　　夏侯惇又抿了一口茶，壓下心里翻滾的焦慮。

　　他不想在曹丕面前展露出太多對曹錚的關愛，因為這可能會讓曹丕吃醋。

　　所以他忍受著，假裝成無事發(fā)生的樣子。

　　但夏侯惇不知道的是，曹丕已經(jīng)通過辛敞的無心之舉，完全摸清他對曹錚的態(tài)度啦。

　　曹丕手里捧著一碗熱茶，心里面微微的悵然。

　　自從大哥出現(xiàn)以后，夏侯惇對待自己就不像往常那么親切了。

　　他想找曹錚，寧可讓辛敞這個陌生人去找，也不愿意讓他這個親眼目擊者去找。

　　原因是什么，無非是擔心自己在嫉妒之下起了殺心，去坑害他失蹤了十一年的寶貝侄子。

　　可是曹丕會去害曹錚嗎？他不會。

　　雖然他對別的兄弟是比較寡情，但曹錚在他的心里不一樣啊，那畢竟是曾經(jīng)把命都給過他的大哥。

　　曹丕低頭品了一口綠茶，苦澀，難喝至極。

　　他放下茶碗，詢問夏侯惇：

　　“大伯，不如我們出去轉轉？”

　　夏侯惇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確實很想出去看看侄子，他坐在軍帳中，心思卻早已經(jīng)不在這里。

　　“走吧?！?p>　　曹丕彈了彈鎧甲上的灰塵，嘆了口氣。

　　他原本還不確定外面那個步卒是不是大哥，現(xiàn)在通過夏侯惇的反應確定了，那就是大哥。

　　曹錚出現(xiàn)的第三天，他的地位已經(jīng)在直線下降了

　　……

　　張仲景黑著臉，心急如焚地往人堆里走。

　　湖岸邊一片熱鬧景象，士卒們圍成一大圈，井然有序地排隊領藥喝，喝到藥的人臉上都綻放著饜足的紅光。

　　世道壞掉了?。?p>　　看到此情此景，張仲景心痛得五內(nèi)俱焚。

　　一個步卒，可能連基本的醫(yī)理常識都不了解，熬了一鍋不知道是什么的湯藥，居然還有這么多人搶著喝。

　　他們不怕把腦子喝壞了嗎？

　　最可氣的是，自己作為名滿天下的醫(yī)圣，在曹營里義務勞動了這么多天，都沒有一刻像這個步卒一樣這么受歡迎。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帶著一股氣，張仲景不客氣地推開人群，擠到人群的最中心。

　　士卒們看到張仲景來了，都很給面子地讓到兩邊，雖然張老爺子沒有官身，但他是德高望重的醫(yī)圣，大家都要給幾分面子的。

　　只有韓齊傻呵呵地拎著桶站在樹底下，看見張仲景擠過來還批評了一句：

　　“張老爺，您想喝藥要排隊，不能插隊，也不能倚老賣老哈?！?p>　　“我插恁娘的隊?！?p>　　張仲景生氣到家鄉(xiāng)話都飆出來，他劈手奪過韓齊手里的藥桶，不客氣地舀了一碗端到面前，語重心長地教育：

　　“這是什么東西？干凈嗎？”

　　“有經(jīng)過檢疫嗎？”

　　“如果喝出問題怎么辦？”

　　韓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這是小柴胡湯啊，很多人喝了都沒事的?！?p>　　“啥？”

　　張仲景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的動漫人物那樣愣住。

　　學徒們也很震驚，七嘴八舌地吵嚷起來。

　　“小柴胡湯，怎么可能啊？”

　　“我?guī)煾凳轻t(yī)圣，醫(yī)圣都研究不出小柴胡湯?！?p>　　“別吵?！?p>　　張仲景豎起食指，示意徒弟們閉嘴。

　　他緩慢地把頭低進湯碗上空，用力地通過味道分辨其中的藥材，還用手指沾了一點湯汁放到嘴里品嘗。

　　舌尖觸碰到湯汁的那一瞬間，多種味蕾在張仲景的舌苔間炸開。

　　作為名滿天下的醫(yī)圣，他一下子就分辨出這劑湯藥里有柴胡、黃芩、人參、甘草、半夏

　　……還有生姜和大棗。

　　這完全是胡鬧！

　　張仲景緊緊地皺起眉頭。

　　生姜和大棗跟治療暈眩完全背道而馳，怎么能在小柴胡湯里放這兩味東西。

　　張仲景又伸出手指沾了點湯汁放進嘴里，準備批評一番。

　　然而這一次，仿佛有一顆流星劃過太陽穴，張仲景一瞬間頭腦清明，豁然開朗了起來。

　　“哈哈，我明白了?！?p>　　張仲景放下藥碗，摩挲著下巴微笑，找到了連續(xù)數(shù)月都沒能成功研究出小柴胡湯的關鍵。

　　一直以來，他都只注重湯劑治療眩暈的效果，卻忽視了湯劑本身的寒性問題。

　　柴胡和黃岑都是性寒的材料，雖然有降逆止嘔，消痞散結的功效，但湯劑中的寒性會讓本就胃腸泛酸的士卒更加惡心，需要其他藥材來中和寒性。

　　大棗壯陽、生姜暖胃，二者都是性溫的材料，雖然不能治療眩暈，卻能中和柴胡湯里的寒性，達到溫寒平衡的效果。

　　至于放多少劑量才既能調整平衡又不影響藥效，就是更加精密的問題了。

　　思索到這里，張仲景又忍不住伸出手指舔了舔藥湯，越品越能夠感受到發(fā)明者的巧思。

　　這副湯劑里面同時出現(xiàn)了半夏和甘草，半夏能治療暈眩頭痛，但有毒，容易引發(fā)腹痛；而甘草有清熱解毒、補脾益氣的功效。這樣互為對沖，剛好就消除了毒性，保留了藥效。

　　雖然這只是很小的一個知識點，但若不是對各類藥性有充分了解，斷然不能調配出這么完美的組合。

　　張仲景對這副湯劑的發(fā)明者的身份愈發(fā)好奇。

　　“小子，這藥湯不是你發(fā)明的吧?！?p>　　張仲景仰頭打量著韓齊五大三粗的粗坯樣子，本能地就覺得他不像。

　　韓齊咧嘴一笑：“當然不是我發(fā)明的?！?p>　　老韓轉頭看向湖岸邊的柳堤，指著柳堤下正在救治士兵的曹錚說道：

　　“是我這個兄弟發(fā)明的?！?p>　　張仲景點點頭，雖然他這個位置只能勉強看清曹錚的側影，不過他感覺得到曹錚掐人中的手法很專業(yè)，是有臨床經(jīng)驗的醫(yī)生。

　　一陣驚訝涌入張仲景心中，這個步卒這么年輕，醫(yī)術居然這么深厚。

　　同時他心中也升起了一陣慚愧感，曹操傾力支持他研究小柴胡湯，他掌握的資源是這個步卒完全無法比擬的。

　　但是他卻輸給了這個步卒。

　　一念至此，張仲景把藥碗還給韓齊，拂了拂衣袖走向曹錚。

　　還在亂嚷嚷著的學徒們看見張仲景這個動作全都驚呆了，那碗湯是迷魂藥嗎？張仲景剛才沾了兩口之后好像就不正常了。

　　“師傅，堂堂醫(yī)圣要主動拜會一個步卒嗎？”

　　“不應該是把這個步卒叫過來嗎？”

　　學徒們七嘴八舌地吵嚷。

　　張仲景轉過身，冷峻著面龐說道：

　　“你們不要左一個步卒，右一個步卒地叫。”

　　“你們口中的步卒，研究出了你們這輩子都研究不出來的小柴胡湯?！?p>　　“??？！”

　　學徒們彼此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皮都有些跳。

　　張仲景眺望著曹錚，冷峻的臉龐緩和下來：“能憑一己之力研究出傳說秘方，這個人，是我的一藥之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