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個茶盞重重的被摔在地上,碎瓷四濺,里頭粘稠的琥珀色液體打濕了鐵銹紅的薄絨氈毯,廳堂里的丫頭婆俱是低頭垂肩,屏聲斂氣。
“這事你到底知不知道!”盛老臉色陰沉,拄著烏木云頭杖巍然而立。
王氏手足無措,連聲辯白:“怎么能……怎么能……兒媳全然不知此事。”她比竇娥還冤呀。
“都是你那好姐姐!一副狼心狗肺,沒半分正經的模樣,上攏不住丈夫,下管不好兒女,閑了得空便拿妾室庶女出氣,除了求告娘家兄妹,還能有什么本事。尖嘴利牙,刻薄歹毒,合該送祠堂動家法!”盛老吃了康姨媽的心都有,罵的不客氣。
王氏聽的不大入耳,忍不住替姐姐辯了兩句:“不是說,是顧家夫人瞧上兆兒的么?也不是姐姐有意的……”她越來越輕,最終在盛老嚇人的目光中住了嘴。
“真不知所謂!你也是當家主母,誰家閨女是攤板上的豬肉,但凡看中了就拿去送人做妾!康家?guī)纵叺哪樁冀兴齺G盡了,縱是再厭惡庶女,也不該這般糟踐!她什么心思,不過是打量著自己的兒女都婚配好了,便放開手腳胡作非為!”盛老重重擊案。
王氏被罵的臉上發(fā)臊,卻又無可辯駁,不敢回嘴,卻聽盛老話鋒一轉,懷疑的瞪著自己,高聲喝道:“你真不知?別是你和她一道穿通的罷!”王氏慌張的連連擺手:“請娘明鑒呀,兒媳確然不知的!我素來將明蘭與如蘭一般看待!”
盛老緩了口氣,忽指著王氏道:“你,去尋你那黑心腸的姐姐,跟她把話說清。不論她有什么打算,這事咱們不樂意,她若還要盛家這門親戚的,就趕緊打消念頭!”
王氏嚇了一大跳,心中不愿意:“這,這……不妥罷。納妾本是常事,就算姐姐做錯了,事已至此,就將錯就錯吧……”
烏木云頭杖重重拄在地上,光亮的水磨青磚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盛老開口就罵:“適才你還說拿明蘭當親閨女;若這事落在華蘭和如蘭頭上,你也是這般!”
王氏張口結舌,盛老瞇起眼睛,威嚴的瞪視她:“家親家母幾次要給姑爺納妾,你是怎么去吵的?華蘭和袁姑爺剛好了幾日,你就攛掇華蘭趁早收拾那幾個小的。你很當我人老糊涂!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把她的那些丑事歹事完外頭一抖,看誰硬氣!”
“娘,別,別,我去,我去還不成么!”王氏辯駁不得,只得應了。
“那你還不快去?!”
王氏愕然:“這會兒就去?天色已暗了呀。”
盛老一個刀眼過來,罵道:“你姐姐一有要事,別說這會兒,就是更半夜也來敲過盛家的門。怎么,她來得,你就去不得了!”
王氏無奈,只恨姐姐多事,害的自己平白被訓了一頓,當下便收拾妝容,驅車前往康府。
康老爺是康老夫婦唯一的嫡子,自幼寵溺。
康姨父是當時頂級的高富帥,康家嫡長子(后來成為康家族長),被溺愛長大的,本人很有才華
也是少年進士,殿試名次比盛老爹還靠前,名門閨秀爭著嫁。
但是,他自己當家的時候,問題就出現(xiàn)了,沒有被欺負的經歷,不會感同身受。
就不關心庶子庶女,沒有受過苦,就大手大腳的花錢,小妾足夠三個足球隊,
孩子足夠兩個足球隊,再加上吃喝玩樂,養(yǎng)清客相公,十幾年下來,康家就剩了一個空殼子。
康府坐落于皇城東段近側,論地段,論布局,論規(guī)模,俱強過盛宅許多,高高的門梁,開闊的飛檐,以十八種不同的凸刻浮雕,從門口的青石磚地面一直到里頭,共有九九十八只蝙蝠,一切都象征著康家當年的輝煌。只可惜,家仆懶散,門庭冷落,已不復當年派頭。
婆引著王氏一往里走去,直到主屋院里,只見康姨媽剛要用晚飯,兩旁站著好些丫鬟婆,一個打扮富麗的婦人正給康姨媽布菜。
康姨媽早知王氏遲早要來,只沒想來的這么快,心里一思忖,料想是明蘭心慌意亂,沒了法,不由得心里大是痛快。王氏性急,一待康姨媽屏退了眾人,就噼里啪啦一頓述說,誰知康姨媽慢條斯理的吹著茶碗:“我當是什么要緊事,原來是這樁呀。”
王氏大急,強自壓著聲音:“姐姐到底什么打算,這不是害妹妹么!”
康姨媽慢悠悠的笑答:“怎么是害妹妹,這是在保你富貴平安!”
“這,這話怎么說?”王氏糊涂了。
“你那顧家姑爺如今聲勢日漸煊赫,眼瞧著將來富貴無邊,以后連帶著你家也能沾光??赡阋膊幌胂?,那位金貴的顧侯夫人和不和你一條心?”
王氏遲疑道:“她自小在我眼前大的,我待她不薄,如何不一條心。”
康姨媽冷笑一聲,鄙薄著嘴角:“若真一條心,敬你,尊你,前兒個就不會說也不說,就把你給的丫頭攆出去了!”
“你就蒙自個兒罷。若不是她挑唆著,老爺們能想到這個?!”
康姨媽喝了口茶,繼續(xù)鼓動寸不爛之舌:“她這才進門幾日,將來待她站穩(wěn)腳跟,還能把你放在眼里?!她只跟你婆婆好,以后你在盛家,只怕越來越直不起腰來!”
“不會罷……”王氏越說越沒底氣,她忽的想起一事,連忙道,“難道你家兆兒就跟你一條心了?她也不是你生的呀?!?p> “不怕?!笨狄虌尩靡庖恍?,“她親娘在我手里呢,我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
王氏眼神一亮,心里開始動搖,康姨媽見此情形,又加上幾把柴火:“小婦生的丫頭就該教訓教訓,沒的叫她忘了自己的身份,還真以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經此一事,無論兆兒能否有出息,那死丫頭定會老實些,你的話必會更管用的?!?p> “那我怎么去回話呀!我婆母可不好對付。”王氏想起盛老就頭皮發(fā)麻。
“這有什么。你回去就哭,說你怎么求我我就是不肯。大不了我不上你家的門,你偷偷來我這兒便是?!笨狄虌尯敛辉诤?,“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推,說到底,她還能休了你不成?!?p> “那……還有我家老爺呢?”王氏頭皮又是一陣發(fā)麻。
康姨媽臉上出現(xiàn)一種端憎惡的神情:“男人,不就那么回事兒么!你還真信‘夫妻恩義’那一套。”這次王氏不大同意了,肚里暗道:你自己和姐夫鬧的幾乎夫妻反目,她和盛紘可還時不時能溫存上幾回呢。
不過此時此刻,盛紘卻一點也不溫存。
他一回了府,便被急急叫去了壽安堂,聽得盛老把事情經過說了個清楚,他當先便青了面孔,沉聲呵道:“真是愚不可及的婦人!”
也不知他罵的是自己老婆,還是連襟的老婆。
“事情你都清楚了,你預備怎么辦?”盛老已斂去了怒氣,只冷靜的坐著。
盛紘略一思,恭敬道:“娘怎么說?”
“你愿意康家丫頭進顧門?”
“自然不愿!”盛紘憤然站起來。別逗了,一個是他的親閨女,一個別人的女兒,找個尊貴掌權的姑爺容易么,以后兒的仕途,家族的興盛,還不知要人幫多少呢;他這邊剛嘗著肉湯的味兒,那邊康家就來搶肉骨頭了,這氣人不氣人!
一發(fā)過脾氣,盛紘也覺著自己過分激動了,輕咳道:“姑爺?shù)募沂拢乙猜杂卸?。繼母不和,幾是盡人皆知,姨姐卻去和顧夫人好,這不明著打姑爺?shù)哪樏?!?p> 如果康家自己闖禍自己兜著,那也罷了,偏康姨媽打的還是盛家的名號,這叫他以后怎么見女婿。最要命的是,他和康家連襟關系平平,若那康兆兒真得了寵,只會便宜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