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婚后生活
一早小沈氏上門。
明蘭忙下炕穿鞋，扶起髻上斜斜欲墜的珠簪，讓夏荷給自己整理衣裳，對鏡打量了下，才走到外屋去迎，不多時，小沈氏帶著一個小丫鬟一個婆，笑著進來。
明蘭嘴里念著‘稀客’，一手捧著隆起的肚皮，一手拉小沈氏到梢間坐下，“我還當(dāng)你這輩都不出來了呢！外頭人都說，你做了娘后，忽賢惠起來，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边呎f邊打量，只見對方容色清減，氣色卻還好，只不像剛生完的豐腴，反比以前瘦了一圈。
小沈氏赧然，嘆氣道：“早先天不怕地不怕的，現(xiàn)下才知道，自己是個沒出息的。這幾個月里，一來要照看閨女，二來嘛……唉，不瞞你說，我怕人家問東問西。
嫂嫂時時勸我想開些，我想著，旁人不見也就罷了，你卻是和我投契的，不該也斷了。”
因生產(chǎn)時落下毛病，她很受了些罪，足坐滿了雙月，此后數(shù)月，統(tǒng)共只出過一趟門，還是去廟里燒香還愿，已全不復(fù)往日東走西逛愛八卦說笑的活潑勁兒了。
明蘭心里唏噓，卻笑著去看那婆懷里抱的襁褓，只見那女嬰生的小小巧巧，秀眉大眼，活脫跟小沈氏一個模印出來的，就是體氣弱了些，叫聲跟小奶貓似的微弱。此時綠枝早取了一個盤過來，上頭用紅綢壓了一副孩童戴的赤金鎖件。
“早就給你家丫頭預(yù)備好了，本想你若打定主意當(dāng)縮頭烏龜了，待我生了后，再殺上門去?！泵魈m笑著叫綠枝遞給那婆。
“呸，你才烏龜呢。”小沈氏笑嗔道，撿起那小金鐲小金腳環(huán)來看，又見那金鎖片好生精致，通體打成一朵半開的芙蓉花苞狀，栩栩如生，正面鏨了個大大圓潤的福字，反面刻了‘平安歲’四個小字，鎖片下頭垂著幾條細小的蓮墜兒。
“好新奇的花樣，我倒從未見過?！?p> 小沈氏摩挲著，也覺著喜歡。
明蘭笑道：“我想你家長輩多，那祥云鎖片必是不少的，便自己描了樣，叫金鋪打的；也不用正經(jīng)戴著，便當(dāng)頑的使吧。”
小沈氏心知明蘭早先預(yù)備的禮物并不是這些，必是她知道自己以后嗣艱難，特意做了這好看物件教自己高興，她心中感激，哽咽道：“好妹，虧你惦記了，我，我……”
明蘭怕她哭起來，連忙叫崔媽媽把團哥兒從里屋領(lǐng)出來，指著小沈氏讓他叫‘嬸’，小胖響亮的喊了聲‘繩’，所幸發(fā)音相近，眾人倒也未察覺。
小沈氏見團哥兒生的虎頭虎腦，白胖滾圓，喜歡的不得了，摟在懷里不肯松手，連著親了好幾口：“大半年不見，沒想長這么大了?！彼浀脠F哥兒生日，又道：“今兒也沒帶什么好東西，待你過兩周歲時，嬸一定給你好好預(yù)備?！?p> 親熱玩笑了會兒，小沈氏屏退丫鬟婆，明蘭也叫崔媽媽把團哥兒抱下去，卻留女嬰在暖和的炕上睡覺，小沈氏本就不愿女兒離開自己的視線，便脫了鞋跟明蘭一道上炕，輕拍著女兒哄著。”
明蘭楞了下，才意
明蘭聽了半天，聽她口口聲聲‘我嫂說如何如何’，終于忍不住試探道：“你……和你嫂，那個……好了？”
小沈氏微微苦笑，搖頭道：“想想以前，明明無冤無仇的，真是何苦來哉。唉，她也是不容易?！?p> 嘆口氣，又低聲道，“如今我自己吃了苦頭，才知道好歹?！?p> 明蘭摸摸挺起的肚皮，心里替她難過，“……你大嫂是個什么說法？”
小沈氏慈愛的望著熟睡的女兒，口氣酸楚，“嫂嫂勸我說，叫我別怕，我們是有規(guī)矩的人家，便是妾侍生了兒，也越不過我去?！?p> 說著，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她連忙擦去，強笑道：“叫你看笑話了，我哪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何時攔著不給相公屋里置人了?！?p> 她吸了吸鼻，抬頭挺胸道：“我姐姐是當(dāng)朝皇后，哥哥是掌兵的大將軍，哪個狐媚魘道的敢蹬我的臉？
我只是怕……”她鼻頭一酸，哽咽道，“將來我去了，這孩沒娘家兄弟撐腰，可怎么好？大嫂生的侄兒們雖好，可到底隔了一房，是堂兄弟?！?p> 慈母心腸，俱是如此，等將來皇后國舅俱過世了，那些表兄弟堂兄弟都自己成家立業(yè)，有幾個能管到的。
明蘭將心比心，嘆了口氣，也不知如何勸起，只能陪她靜靜坐著。
過了片刻，小沈氏收了眼淚，訕訕道：“叫你瞧笑話了。我現(xiàn)下鎮(zhèn)日就愛胡思亂想，其實哪那么急了，別說相公如今遠在隴西壓送糧草，況且……唉，我公爹委實不大好，婆母也跟著病倒了。
大嫂忙的連軸轉(zhuǎn)，既要伺候公婆，又要關(guān)照一大家，我怎好只想自己，也該幫著盡些力?！币坏└竼?，武將或可奪情，但納妾生是不要想了。
明蘭早知鄭老將軍的病況沉重，并不吃驚，殷殷勸著：“既是如此，你愈發(fā)該保重自己。車到山前必有，或者將來那哥兒是個有良心的，會孝敬嫡母，疼愛嫡姐，或者你家丫頭福大命大，跟你似的，一跤跌進個蜜糖罐般的好人家，夫婿疼人，婆母嫂都厚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何苦早早就愁的死去活來?！?p> 小沈氏破涕為笑，“真要那樣，我天天磕頭上山去法華寺，也是肯的?！毙α艘魂嚕鱿氲揭皇?，看了明蘭的臉色，遲疑道：“有件事兒……不知該不該與你說?！?p> 明蘭翻白眼，笑嗔道：“廢話！你素來都是該不該說，都說的?！?p> 小沈氏斟酌了片刻，緩緩道：“你是知道的，我們鄭氏本家忠敬侯府與韓家有親，前幾日老侯爺老夫人來瞧我公爹，幾位堂嫂也來了，世夫人跟我嫂嫂嘀咕了好一會兒，事后嫂嫂與我說……”她面露猶豫，“說慶昌大長公主近日要給她家爺討個二房。”
明蘭楞了下，“討二房？不是納小罷?！眱鹤臃坷锛{個妾，還需要公主出面？
“不是尋常納妾，有帖扯書的?！毙∩蚴蠐u頭道，“聽說那姑娘還是個教諭的閨女，不知怎的，竟給公主看上了，便討來給兒做小。”
明蘭驚的說不出話來，這么大模大樣的由婆母出面迎娶二房，不是當(dāng)面打臉么，不由得狐疑道，“……廷燦她，不討夫婿喜歡么?！?p> 小沈氏搖搖頭，壓低聲音：“我聽說，是你那小姑脾氣大，一個不好，就給夫婿臉瞧。
姑爺跟通房多說句話，她都要病上數(shù)日，哭成個病西施，還趕夫婿出屋。起先你家姑爺還哄哄，可到底是要讀書上進的人，哪能天天陪妻室吟詩作對，作小服低……”
明蘭直聽的暗自苦笑——你倒是想大秦氏，也得有那缺心眼的顧偃開捧場才行呀。
慶昌大長公主忍了這兩個月，到底捱不住了，又不愿讓沒頭沒臉的丫頭奴婢生下孫，便討了個讀書人家的女兒做二房。
“你和你家夫人之間……”小沈氏想不出適當(dāng)措辭，“那個……不大對付，嫂嫂叫我來跟你說一聲，叫你心里有個數(shù)?！?p> 自明蘭生團哥兒那日的大火后，京中各種若隱若現(xiàn)的傳聞就不絕于耳，眾人又見分家后，兩房人幾乎不曾來往，往來親朋便都有想頭了。
送走小沈氏后，明蘭皺眉思片刻，很快心中有了定論，隨即心緒大定，扶著夏荷緩緩走到里屋，卻見團哥兒已攤成大字型呼呼睡著了。
崔媽媽見明蘭進來，起身將她扶來坐下，又聽她喃喃什么‘沈家姐姐真夠意思，虧得她來報我……’
崔媽媽叫夏荷去端熱茶，蹲下替明蘭脫鞋，再寬去外頭衣裳，讓那母倆頭挨頭一道歪著，嚴(yán)肅的臉上難得露出戲謔的笑容，“鄭家兩位待夫人這么好，其中用意，夫人真瞧不出么？”適才她一直在隔壁屋，兩人的對話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明蘭轉(zhuǎn)頭訝異道：“用意？還能什么用意?！?p> 崔媽媽坐在明蘭榻邊，慈愛的捋起她臉上的碎發(fā)，“我的姑娘，你是聰明一世的，居然聽不出。那鄭小夫人沒口的說如何疼惜女兒，怕將來孩無靠……說來說去，那還不好辦，找個知根知底的誠實厚道人家就是了。我看，大約鄭大夫人也是知道的?！?p> 說著，便把目光落到明蘭身上，再落到炕上的團哥兒，似笑非笑。
明蘭張大了嘴巴，低頭看了看熟睡的小胖，抬頭道：“……不會吧……？”話雖這么想，她越想越有可能，不免一陣心里發(fā)滲。
“團哥兒將來要承襲爵位，他的媳婦……得能干些罷?！辈皇撬訔壭∩蚴系呐畠?，而是……她也說不好，若是鄭大夫人的女兒，那她立馬點頭。
咦？她的思維怎么越來越像寶玉他娘了。
崔媽媽見明蘭愁眉苦臉，暗暗好笑，“也不見得就是團哥兒。
她做夢也想不到，長不滿兩歲，次還沒出生，她就要開始考慮媳婦人選了?！?p> 張氏的兒子比小沈氏的女兒大半歲，不但年歲更合適，且是姑表之親，張氏性正直，不會為難兒媳。
崔媽媽笑出聲來：“夫人真聰明！”
聽得這句話，明蘭頓時悲從中來。
話說自打小桃拍拖以來，她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夸獎了——所以才變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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