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王大娘子結(jié)局
醒是醒了,盛老卻虛弱異常,只能艱難吐幾個字,房媽媽怕她抵受不住,未把真想相告,老只當(dāng)自己是人老驟病,見了王家人還道是親家特意來探病,力抬起身道謝。
王舅父心頭歉疚,無顏受老人的謝意,退幾步站到人后,王舅母扶著王老夫人立在床頭,眼中微露嘲諷——自家婆母拉著盛老的手,關(guān)懷備至的說了好些話,若非林醫(yī)事先警告,怕就要在病床前替女兒求情了。
盛紘的表演也不遑多讓,捶著胸膛痛哭流涕,滿京城的孝約能排上前十,反倒是王氏修為不足,滿面羞愧的站在兄長身邊,低低垂頭,不住拭淚。
好一通或真或假的問候,老勉力支撐過,直至見明蘭和長柏才真正喜悅溢胸。
“……知道……你在任上……績優(yōu),做的好……祖母高興……”她看著曬黑結(jié)實的長孫,滿眼驕傲,又見明蘭伏在床邊輕泣,艱難的反慰道,“……傻孩,……年紀(jì)大了……總免不了的……”明蘭好像喉嚨里哽了塊石頭,死死忍住不敢放聲痛哭,還努力扮出笑容。
大病初愈之人精力不足,沒說幾句,盛老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林醫(yī)頂著兩個黑眼圈和新熬出來的鬢邊白發(fā),領(lǐng)眾人到外頭廳堂上,興奮異常的表示,適才老已能自行吃藥進(jìn)食,只消好好調(diào)理,就能康復(fù)。
顧廷燁長身鞠躬,笑著道謝:“此番吾家老人能好轉(zhuǎn),多虧醫(yī)盡心,這份情義我記下了。還望以后醫(yī)再多費些心,幫著指點調(diào)養(yǎng)才是?!?p> 林醫(yī)躬身還禮:“顧侯多禮了,調(diào)養(yǎng)之事自當(dāng)盡力。”他等的就是這句話,然后又表示多日未回,祈告先叫回家,好翻查下醫(yī)書典籍,再備些調(diào)理藥材過來。
此事自獲應(yīng)允,盛紘千恩萬謝的親自送林醫(yī)出門,還叫管事恭敬的奉上一份厚厚的銀封,他很想叮囑幾句‘我老母中毒之事可千萬別往外說呀’,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林醫(yī)何等老道,見盛紘欲言又止,便知其中隱意。其實他很想說,十年前崇王府眾王孫爭世之位,都出動鶴頂紅蝮蛇膽了,他不都含糊過來了,好好活到今天;你家不就內(nèi)宅女眷給老下毒,這點事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钕裰\反了般,真真沒見過世面!
不過林醫(yī)面上不露分毫,捋須微笑:“都說老小孩老小孩,這話一點不錯,這越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哪,就越貪嘴。貴府老以后可要節(jié)制口腹之欲了,什么甜的,生的,辣的,盡量少吃?!?p> 盛紘喜出望外,連連拜謝。暗道這高素質(zhì)人才就是不一樣,既專業(yè)能力過人,又通人情世故,還恁會說話。
送走林醫(yī),盛紘腳下生風(fēng),一身輕松的回到廳堂,剛到門口,聽里頭又有爭執(zhí)聲。
只聽王老夫人焦急道:“……親家老既已康復(fù),為甚非要揪著你姨母不放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外祖母求你了,那慎戒司是什么地方?!是人待的地兒么!你要送你姨母進(jìn)去,不是要她的命呀!”
盛紘心頭一震,當(dāng)即停下了邁進(jìn)屋的腳步。
慎戒司受內(nèi)務(wù)府所領(lǐng),原只用來處罰看管皇親國戚的女眷,后來業(yè)務(wù)擴(kuò)大,那些權(quán)貴人家中犯了大過錯的女,雖罪不至死,卻再不能叫現(xiàn)身人前,便統(tǒng)統(tǒng)送去此處。慎戒司可不比尋常流放女眷的庵堂,一旦進(jìn)去,非有皇命,終身不得再出來。
那里便如一個活死人墓,位于皇城一處偏僻荒涼的角落,不論外頭曾鬧出多大丑聞風(fēng)浪,所有是非都隨著人一道進(jìn)去,就此掩埋無形,再無可探聽。
因事出隱秘,至今他只聽說過兩宗。一是那年仁宗皇帝選妃,晉陽侯夫人為自己女兒能雀屏中選,暗地使人給已內(nèi)定入宮的錦鄉(xiāng)侯嫡長女下了瘡面花,使其毀容;二是武皇帝在位時,成國公老夫人親自將兩個兒媳送了進(jìn)去,具體原因卻不得而知。
迄今為止,還沒聽過哪家女眷進(jìn)去后有活著出來的,多是終老后將尸身抬出給家人安葬;說句不好聽的,以康王盛家,想把人送進(jìn)去還不夠格,大約要寧遠(yuǎn)侯府出面了。
他心神一散,屋里的話便漏下了些,趕緊豎起耳朵靜聽。
“……好孩,外祖母求你了,求你了……我知道你恨你姨母至深,我叫她到庵堂里念佛吃齋還不成么?我叫她帶發(fā)修行,不然落發(fā)為尼也成呀,再不讓她出來害人了?!蓖趵戏蛉死蠝I縱橫,苦苦懇求,“那慎戒司真不能去呀!里頭要操持苦役,舂米,浣衣,劈柴,吃的都是粗茶餿飯,你姨母一輩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撐得住呀……”
長柏道,“慎戒司每年可叫親屬探視兩回,外祖母多去看望,想來里頭的人也不會為難姨母。至于苦役……做出這等天理不容之事,姨母還想安享尊榮富貴么?”
頓了頓,他譏誚道,“還說庵堂?記得七八年前,姨母不是被送入康家家廟過么,才半年功夫,外祖母就耐不住姨母哀懇,親自上康家,求著逼著叫把姨母又放了出來?!?p> 康姨媽對付老母親本事一流,每每總能說得母親心軟,還是國家強(qiáng)制單位可信些。
王老夫人恚怒道:“你好狠的心!你祖母不是沒死么?何必非要咄咄逼人?”
長柏針鋒相對:“祖母幸留性命,一是蒼天有眼,佛祖保佑,二是林醫(yī)悉心醫(yī)治,跟姨母什么相干?姨母可是鐵了心要致人死地的!”
“可究竟活了下來呀!”王老夫人掙扎道。
這時顧廷燁插嘴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人有樣活法。吾家老素來硬朗康健,令嬡下毒后,生生弄垮了身,掏空了底。原本能活到一一十八,現(xiàn)下只能活到一零八;原本能聽?wèi)蚩次瑁郎阶邚R,喜笑顏開的安晚年,現(xiàn)下卻離不得湯藥,興許還終身病痛相伴。這折損的壽數(shù),幾十年的歡悅,請問老夫人,姨母該如何賠?”
長柏一臉苦大仇深:“妹夫說的是,還有全哥兒,祖母以后怎么含飴弄孫?!?p> “正是。”顧廷燁拍掌而笑,“到底欠了多少,實算不清楚。咱們又不知姨母能活幾何,總不能提前數(shù)年請姨母下黃泉,或是老行動不便,總不好真去打斷姨母的手腳罷。性送進(jìn)慎戒司,家恩怨就此勾銷!”
王老夫人目瞪口呆,愕然不已——盛家哪里找來這么神奇的女婿。
明蘭呆望自家老公的側(cè)臉,嘴角抽搐。
“表弟處置我娘這般利落……”始終靜默的康晉忽然開口,臉上帶著悲憤,“那令堂又該如何呢?”
王老夫人其實也想這么問,但小女兒對自己已生了怨恨,不敢說而已;乍聞大外孫開口,原本自覺已脫了身的王氏頓時怒火萬丈,對著康晉怒目而視。
長柏不慌不忙道:“我娘對祖母不敬,生了不孝忤逆之心,自然也該受罰。我娘將會禮佛誦經(jīng),替祖母祈福?!?p> 王氏松了口氣,微笑道:“正是,我打算在后屋辟出間佛堂來……”
“不是在家中。”長柏迅速打斷。
王氏楞了下,尷尬道:“是了,我過錯不小,正該在京中尋一處清凈的庵堂……”
“也不是在京中的庵堂?!遍L柏看著母親,定定道,“娘要回老家宥陽去,在盛氏家廟里修行,吃齋,念佛,悔過。除了逢年過節(jié),娘都不得離開家廟?!?p> 王氏啊了一聲,直直站起來,尖叫道:“這不是坐牢么?!”
長柏一字一句道:“倘若娘不肯,我就辭官去。有母如此,錯了還不知悔改,不肯服罰,我絕無顏繼續(xù)做官了?!?p> 明蘭低頭沉思。
王氏素來不喜宥陽,嫁入盛家?guī)资辏诶霞掖臅r日加起來不足一個月。在那里,她無親無故,只能依靠大伯父一家。鑒于王氏跟堂嫂的關(guān)系,想來大伯母很愿意嚴(yán)厲督促她‘悔過’。另外,兩堂房畢竟親厚,大伯母又不會疏忽了王氏的衣食起居。
長兄的這個處罰方式好。
王氏急了,慌忙道:“……你這孩,你要挾誰呢!家里不成,我在庵堂里禮佛不行么,非要回老家去,我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娘離了家人,獨自在盛家祖宗靈前,好好思量,想想祖母,想想家里每一個人,想想這幾十年來,到底哪里錯了,到底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