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性情不和
凜冬時節(jié),天色昏黃,眼見要下大雪。
沈府牌匾下兩只白“奠”燈籠,被刮得來回晃蕩。
沈若棠攏緊斗篷,跟在婆子后面,打量著闊別十年的水榭庭院。
說是回來祭奠去世的祖母,婆子卻徑直將她領(lǐng)去了正院花廳。
沈若棠覺得奇怪,問:“是父親找我?”
婆子不愿多透露:“是,姑娘到了便知?!?p> 仕族規(guī)矩,男女大防,花廳里早已拉起一道雙面繡厚紗屏風(fēng)做隔斷。
沈若棠知道有客人,脫下斗篷交給下人,雙手隨意的往胸前搭了搭,表現(xiàn)有禮卻不親昵。
微微低頭,聲音裹著幾分淡漠疏離:“見過父親?!?p> 屏風(fēng)那頭的人瞇了瞇眼,隔著紗打量,雖看不清臉,但能看到一個娉娉婷婷的倩影。
似是感覺到了面前的人的窺視,沈若棠驀地抬頭,眸子帶著九分的冷,余下一分帶著幾分桀驁不馴的高傲,嘴上卻說:“見過……”
話音未落,清朗嗓音戲虐打斷:“這么大的女兒,十爺無福消受?!?p> 自稱“十爺”的,放眼整個燕都,只有蕭衍這么稱呼自己。
沈若棠知道他,順賢帝最不喜的十皇子,頑劣得很。
她對他沒什么好印象,礙于地位懸殊,如實說:“小女來找父親,不知十爺在此,多有冒犯,這就離開?!?p> “且慢,”蕭衍聲音懶散,“是我讓沈棟之叫你來的,有些話當面說清得好。”
既然沖她來的,沈若棠不卑不亢道:“十爺請講?!?p> 蕭衍開門見山:“你五歲在花燈會被人拐走,時隔十年突然回來,沈棟之驗明正身沒?若隨便找個人搪塞結(jié)親,沈家犯的是欺君大罪,要誅九族?!?p> 赤裸裸的刁難和威脅,沈府正在發(fā)喪期,這話實屬無禮。
沈若棠蹙緊眉頭,只說:“十爺手段了得,既然查出小女的過往,何不繼續(xù)查,驗明正身何須經(jīng)他人之手?!?p> 她語氣軟綿,卻話里帶刺。
“放肆!”侍衛(wèi)呵斥。
“看來我倆性情不和?!?p> 蕭衍翹起二郎腿,伸出兩指示意人退下,輕佻道,“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你守孝三年,我等不起,就別勞心勞力查來查去,退婚得了?!?p> 說著,他打個呵欠,懶洋洋的:“要不為了你,我這會還沒起,胭粉巷的媽媽等我過去結(jié)酒錢,正經(jīng)女人再好,哪有野花香,沈姑娘,你說對不對?”
不但輕挑,還很混賬。
傳聞蕭衍的生母舞姬出身,順賢帝一生自律勤勉,唯獨一次誤了早朝,就因為他的生母。
這是順賢帝的污點,此女死后未得追封,而蕭衍遺傳生母的美貌,順賢帝見一次十皇子,就想起一次“貪色誤國”,更加不悅。
即便蕭衍很小就表現(xiàn)出聰慧過人的天資,依舊得不到關(guān)愛,其他皇子因嫉妒,變本加厲欺負他。
宮里有意耽誤,眼下過了二十,皇嗣里只有他未封爵,未娶妻。
“十爺,這門親事是宮里保媒,”沈棟之趕來,知道這位爺混不吝慣了,只能順著哄,“要退婚,得宮里首肯,您若對小女不滿,卑職立刻請教習(xí)嬤嬤來教,禮儀規(guī)矩樣樣不落?!?p> 蕭衍嘖了聲:“不必了,我不喜歡規(guī)矩女人,死板得很?!?p> 打沈棟之的臉不說,連帶沈若棠一并罵進去。
沈棟之敢怒不敢言。
沈若棠卻抬眸,低低冷笑:“回都聽到十爺傳聞不少,十爺既喜歡青樓女子,何不捧個花魁回去,這婚自然會退,何必親自跑來,不累么?”
一時間靜默。
沈棟之察覺氣氛不對,慌忙求饒:“十爺,小女離家已久,欠管教,還請……”
“沈棟之,我倆就別兜圈子了,”蕭衍一改剛才的懶散,沉聲打斷,“之前你擋人財路,傳到宮里,那會沈若棠根本不在燕都,我若真娶,你交得出人么?交不出人,你的喜事只怕變喪事。如今不管你找人頂替也好,真找回來也罷,退婚不是皆大歡喜?”
沈棟之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說是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沈若棠是沈家養(yǎng)女,丟了十年未找到,也未報官。
巧就巧在,這頭沈棟之被小人構(gòu)陷,隨即沈老太太暴斃,這個養(yǎng)女立刻從外地趕回來奔喪。
著實太巧了吧。
沈棟之面對蕭衍的質(zhì)問,看了沈若棠好幾眼,示意她說兩句。
沈若棠卻緊抿嘴唇,沒有開口的意思。
“沈棟之,該說的,我和你女兒已經(jīng)說完,”蕭衍起身伸個懶腰,又恢復(fù)了慵懶的語氣,“你心里那點盤算我懂,我再混也姓蕭,日后能成事,沈家跟著沾光,成不了,大不了說養(yǎng)女丟了十來年,不受家族庇佑,與沈家無關(guān)?!?p> 沈棟之的心思被猜了大半,臉一陣紅一陣白,心里打鼓。
誰說十皇子是個好糊弄的草包?
就連沈若棠不由抬眼,透過屏風(fēng)厚紗,認真看向影影倬倬欣長的身影。
學(xué)醫(yī)時,她對人體穴位構(gòu)造背得滾瓜爛熟,哪怕看不清,也能估摸出對方的身量,乃至鞋碼。
蕭衍比傳言中壯碩,絕不是個流連花叢,掏空身子的傻紈绔。
沈若棠想得投入,忘了避嫌,聽到腳步聲臨近,才慌忙走向耳房,掀得珠簾嘩啦作響。
蕭衍聞聲看過去,就見一個纖瘦筆直的背影。
他腳步稍頓,再想看清,簾子已放下。
“十爺,注意腳下。”沈棟之親自送他,怕他見色起意,別婚沒退成,再弄出其他幺蛾子。
蕭衍也沒有留下的意思,一登上馬車,就卸下吊兒郎當?shù)纳袂椋鄣追浩鹄湟?,待離開沈府大門口,問:“劉松,查清楚了嗎?”
劉松是他貼身侍衛(wèi),這會負責(zé)駕車,恭敬道:“十爺,查清楚了,沈若棠還算清白,沒和哪方勢力勾結(jié),她之前落腳滄州,這次從滄州回燕都。”
“滄州離燕都不近,她跟誰回來的?”蕭衍問。
“遠房親戚?!?p> “騙人的?!?p> “???”
“既然是親戚,不管遠近都該來沈家上香,”蕭衍摩挲扳指,“可沈若棠未提及他人,說明送她回來的人和沈家無關(guān),或者根本沒這人。”
劉松一愣,“十爺,要這么復(fù)雜,婚非退不可,誰知道安插您身邊的是人是鬼。”
蕭衍語氣很淡:“這個沈家養(yǎng)女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