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最后的體面

　　算起來那段日子，可能也就自己兩口子，照顧公公的時候，他會身心舒坦些吧。

　　畢竟張爍是個頂孝順的兒子，也是最得他歡心的兒子。

　　老爺子這輩子有那么多的孩子，卻最疼張爍，所以他們父子倆的感情也最好。

　　想必他若是活得久些，看到思遠(yuǎn)出生，定會是很歡喜的吧。

　　老爺子生病了，雖然行動不便，需要臥床靜養(yǎng)，但身體也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說起來也是老爺子命硬，在大嫂照顧的那段時日里，硬是死扛了過來。

　　但到底年紀(jì)大了，死扛也是有個限度的。

　　因為大嫂的不管不顧，老爺子在一次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摔了一跤，人就徹底不行了。

　　是婆婆半夜起床上廁所，才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的公公。

　　公公那會還是有點意識的，婆婆半夜便把大家都召回了家。

　　因為那時沒有手機(jī)，聯(lián)絡(luò)便不是很方便。

　　加上張爍那時在加班，所以找他費了些時間，也就來得有些晚了。

　　但老爺子在彌留之際，硬是撐著最后一口氣，等著老二一家。

　　當(dāng)張爍步履艱難地走到公公面前，老爺爺回光返照一般，握緊了兒子和兒媳的手。

　　吞吞吐吐地囑咐他們要好好過日子，他用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口木箱子，叫了一聲孫女的名字。

　　當(dāng)張爍那句“爹”叫出口的時候，老爺子就當(dāng)成咽了氣。

　　他的眼睛卻是睜著的，死死地盯著床前的一眾子孫，想來他是不甘的吧。

　　老爺子辛苦一輩子，養(yǎng)活了這一大家子人，最疼二兒子和大孫子。

　　可孫子不僅學(xué)著大嫂，對親爺爺不管不顧，不理不睬。

　　還趁著老爺子行動不便，當(dāng)著他面，肆無忌憚地偷他東西。

　　而自己的小兒子，一直到死都沒能見上一面。

　　因為小兒子忙，他倒是不能怪的，就是有些寒心。

　　但老爺子如果知道，在他剛咽氣不久，婆婆就帶著幾個女兒四處搜他的私房錢，他應(yīng)該更不能瞑目吧。

　　大家找了很久，一無所獲。只在老爺子指著的那口箱子里，找到了一根已經(jīng)爛透了的香蕉。

　　原來老爺子臨時前，是想告訴孫女，他留了一根香蕉給思彤。

　　這輩子，爺爺什么都不舍得給自己，卻在臨死前留下了唯一一根香蕉給思彤。

　　張思彤的心情很復(fù)雜，她一直知道爺爺不喜歡自己，也從來不敢纏著爺爺。

　　就連爺爺在自己家的那段日子，自己也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爺爺生病的那段時間，自己好像也沒有去看過。

　　媽媽把自己放在外婆家，托外婆和姨媽代為照顧，自己則和爸爸去照顧爺爺。

　　她還記得，小時候，有次，哥哥弟弟們找爺爺要錢買冰棍吃，爺爺二話不說笑呵呵地就給了。

　　自己也想，但當(dāng)她第一次壯著膽子找爺爺要一角錢時。

　　爺爺不僅沒給，還用拐杖打了自己，說女孩子家的吃什么冰棍，浪費錢。

　　從此之后，張思彤再也沒有叫過一聲爺爺。

　　媽媽也因此和爸爸大吵了一架，當(dāng)即就帶著自己回了外婆家。

　　現(xiàn)在的張思彤對爺爺也已經(jīng)沒了一點印象。

　　曾經(jīng)的好的壞的，隨著人的離世，也都劃上了句號。

　　但是那根香蕉卻一直留在了她的記憶最深處，或許因為那是爺爺對自己唯一的溫柔。

　　張思彤這輩子收獲的愛其實不多，所以對那些特別的愛都記憶尤深。

　　人確實是不能做惡的，畢竟上有郎朗青天。

　　如果說張家爺爺?shù)乃朗且馔?，那張家奶奶的死就更像是人為?p>　　在張爺爺去世后沒幾年，張奶奶就被檢查出了肺癆。

　　那年張思彤在縣城讀高中，張思遠(yuǎn)則剛讀幼兒園。

　　知道張奶奶生的是肺癆，她最疼的那些孩子們就像躲瘟疫一樣，拒絕她進(jìn)自己家門了。

　　是張母帶著她四處看病，在多次求醫(yī)無果的情況下，老太太選擇回了自己家。

　　起初老太太還能照顧自己，可后來突然患了重感冒，下不來床了。

　　大兒媳和老太太是住在前后棟的，但每日進(jìn)出都要經(jīng)過她家的大門，也要經(jīng)過她的臥室門口。

　　但大兒媳怕傳染，也是存心不想管老太太。

　　她不僅惡毒地幫老太太把臥室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也不曾幫忙打電話聯(lián)系老太太的其他孩子。

　　她明知老太太生病下不來床，卻從沒給過她一粒米，一滴水。

　　而大兒媳家的那兩個小兒子，也是有樣學(xué)樣，對自己的親奶奶不聞不問。

　　老太太就那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活生生地熬了三天。

　　她口不能言，醒著的時候，只能盯著那扇臨街的窗戶，期望能有過路的好心人發(fā)現(xiàn)自己，救救自己。

　　她也會看看門，期待著那扇從外面關(guān)上的門，能再次被打開。

　　期待著大兒媳能發(fā)一回慈悲，期待著大孫子能懂點人事，期待著兒女們能回來看看自己。

　　她就這樣等著盼著，餓著渴著，然后就睡著了。

　　可醒來，卻發(fā)現(xiàn)依然什么都沒有改變。

　　最后，她死心了，她知道自己的這輩子已經(jīng)熬到了盡頭，這就是自己的終點。

　　小的時候，挨過太多餓，受過太多打，可她都堅持下來了。

　　但這次，她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挺不過去的。

　　或許是挨餓受凍的那段記憶太過觸目驚心，以至于她骨子里是恐懼挨餓的。

　　所以后來的這些年，不過發(fā)生什么，她都再也沒讓自己餓過肚子。

　　而丈夫雖然是個瘸子，但卻也算得上是個有能耐的手藝人。

　　憑借一己之力，硬是讓這一大家子在那個年代存活了下來。

　　她突然想到了丈夫，那個體面的瘸子。

　　人前總是衣冠楚楚的模樣，但卻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個苦命人。

　　倘若自己能是試著和他交心，真正地體諒他的不容易。

　　是不是那些年，兩人的夫妻生活可以和諧一些。

　　但上過太多當(dāng)，受過太多傷的自己，那顆心早已千瘡百孔，哪有那么容易相信。

　　想起丈夫即使死透了，都不能閉上的那雙眼睛，她的心第一次為丈夫感到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