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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攆劉秀

第五十七章 見素抱樸

王莽攆劉秀 醒了就微笑 2 2024-04-06 14:55:53

  筵宴散后已過了晌午,在潏河濯足的少年少女稀疏可數(shù),倒是菜花叢里窩了幾對孤男寡女,做著一些令人咂舌的巫云楚雨。薛況本欲睜大兩眼看個仔細,隨侍提點有國舅小住,只得扶闌飲憾一番。春來春往,緣起緣滅,卿卿我我也不過如此。

  三人御馬回了北闕甲第的公主府內,薛況命家宰騰一上房,就領了二人赴后殿先引見繼母。且說敬武只知薛況去潏河鬼混,打扮得玉樹臨風的,好招誘那些良家女弟,每逢上巳莫不如此,就怨中帶恨。這會兒看帶回來兩個狐朋狗友,便閃眼不見,徑自趨到架幾案前翻動奩盒,尋了半日也沒尋見,就厲聲呵斥身旁的婢女:“本宮那螺黛哪里去了?”

  此時便有成群的婢女伏跪下來,失張失智地怔在那里。薛況也明知她打翻了醋壇妄生是非,往日會疾身上前親撫一番,公主也就息了脾氣;如今是當朝國舅登門拜府,哪敢有半絲懈怠之意,就趕忙上前附耳幾語。

  公主聽聞是當朝國舅前來拜府,遂兩目圓睜,幾乎驚掉了雙層下巴。待心情稍稍有些舒緩,便彬彬有禮地折過身來,掬作一臉盈笑道:“一早便聽喜鵲叫,緣是當朝國舅到了?!闭f罷疾命身旁的長史去移案調茶。

  衛(wèi)保命幾個隨從抬進贄禮,便同弟弟衛(wèi)玄于殿宇尊前大禮參拜。敬武見狀忙上前扶起,又扮一臉心疼親昵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新貴不遠萬里,進京來我蓬蓽小居。若有不嫌便多住幾日,不敢言講衣食無憂,也算給足了本宮面子?!闭f罷又睨了薛況一眼,擠出一臉笑罵道:“總算干了一樁人事,今宵為國舅接風洗塵!”

  待長史引二位去沐浴更衣,薛況便不顧侍婢皆在,伸嘴就照公主腮邊嘬了一口,婢女們也都見慣不驚,撇撇嘴角兒沉下頭去,只當誰也未曾看到。薛況又將一頭青發(fā)歪她頸肩,嘟起小嘴賣萌道:“阿母可曾思念況兒?”哪知公主聞了酒氣,便嫌惡地躲避一邊,“這是喝了多少水酒?若再不羈,本宮可就不理你了?!闭f罷拂去周遭女婢,挑簾進了內寢以里。

  薛況跟進內寢之時,見敬武箕坐在鳳榻之上,兩眸汪汪已是潮紅。于是就脫履斜靠公主里側,頭枕臂膊啞笑道:“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王宇將喜宴擺靖水舍內,來者皆為各方令要,不說國舅,尚有樂昌侯王安,大司農孫寶,南郡太守辛伯及水衡都尉辛茂,還有劉愔、劉棻……便是王宇恩師吳章、內兄呂寬也卷了進來。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勿需多日,朝野震動,臣僚們自會執(zhí)轡成組,改弦更張了!”

  公主聽了一臉懵懂,遂貼過身來四目以對,鼻息溫軟有力道:“新都侯這是遭了多大的孽呀,小家內訌,六親反目!不消說子息生了反骨,王立、王仁也被遣就國,前日還來府上閑坐,提起王莽都恨之入骨呢!”

  薛況聽了呵呵笑道:“被遣就國是便宜了他,若不是東朝死命攔著,他二人早做刀下之鬼了!王宇是膽小怕事之人,見家父阻塞幼帝親路,恩不得通,親政后必會遷怒王家,長公子便做了兩手打算,緹縈救父,也算是示好衛(wèi)家以避其禍吧!不想卻被仇家利用,如是王莽恩中招怨,最終只落得身敗名裂,與當年那竇嬰又有何異?”

  公主瞪了薛況一眼,訓斥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為母與他斗了半生,也沒站個什么上風!管好鼻翼底下那張嘴吧,莫要叫他拿了把柄。不說了,人家都困了……”公主說得心煩意亂,便著玉指輕輕撩動那腮邊亂發(fā),只覺得兩頰燙得緋紅,渾身崩張?!爸鴩烁娜杖グ莘钔趿⑹逯叮兴麄円患夜芬Ч?,一嘴毛,窩兒里爛斗那才解氣。你我只消春風雨露,哪還管它今夕何年……”

  公主不消繼子多嘴,就用纖指封他唇上,會心一笑,四目盈盈,遂又皺眉輕哼了一聲,痛苦不堪地闔上了雙眸……身下的薛況被壓得猴兒急,為表自身龍精虎猛,疾顛鸞倒鳳地反撲了上去,眸似銅鈴,氣喘吁吁,忽而又慘淡地垂下頭去……但見公主伸手一探,白眼一翻如鏃穿心。疾又掙出香肌玉體,一臉哀怨地譏諷道:“還不下去?靜若死魚,動如奔喪,我這是造了哪門的孽呀……”話音未落,兩行珠淚就順著香腮梭梭而下。

  浩瀚的夜空,溫婉可愛,一如那陶釉窯變的炫彩。點點繁星宛若鈿玉,鑲嵌在廣袤的黑絨幕上,一眨一眨地閃著睿光;那落地的石燈猶撒豆成兵,熠熠映遍長安京師的各個旮旯,與殿闕的紅缸交輝成趣,宗廷之風撲面而來……

  接風盛宴結束之后,薛況與國舅三人趁著酒意,在醉仙閣臺大抒胸懷。和著酒氣,解發(fā)癲狂,言行之間大志滿滿。一個個直噴到唇焦舌敝,方依依惜別,踉蹌而還。

  衛(wèi)保與衛(wèi)玄回下榻之處,袍服一扯便呵呵笑道:“為兄于靖水舍內哭得如何?”衛(wèi)玄聽了“噗哧”一笑:“尚有這手兒,一淚千金,一哭成名。誠如兄長行前所言,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多;走過的路,比我走過的橋多。如今小弟真信了……”衛(wèi)保和衣撩倒床上,四腳拉叉地嗤笑道:“東朝王家實難預料,膝下公子為我所用。人常說大方無隅,天也助你??上趺зt德一世,最終卻落了個眾叛親離,怎不叫我笑掉大牙?”

  衛(wèi)玄聽了頗不適意,就撇了撇嘴囁嚅道:“適才也就夸你兩句,便順著桿子往上捋。王宇自小與你交厚,怎忍心生出這番妄語?你道公子癡傻半吊兒?人家乃是騎墻兩用,我衛(wèi)家進京,他膺首功;進宮不利,也世襲罔替,并非欺師滅祖之輩。倒是兄長,便有些過河拆橋之嫌了?!?p>  聽了衛(wèi)玄叨叨之語,衛(wèi)保只緊了緊兩片子眼皮,又畫梅止渴地搗鼓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待我衛(wèi)家入京佐政,怎會昧了他斡旋之功?我為司馬,你遷司徒,便拔他王宇坐大司空。再拜上王立為太傅,吳章太師,王仁也予他個少傅之職,其余人等皆有詔命……”

  衛(wèi)玄見他又犯了毛病,就怯怯一愣扁過了身子,嘴上卻也毫不慣著,“此言怕是謬之千里!須知王立、王仁帶罪之身,叫他承教陛下明義,豈不白白葬送了社稷?”

  衛(wèi)保一聽氣得跳腳,一鯉魚打挺箕坐床沿,氣鼓鼓地叫囂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人常說長兄如父,爾這滿口死牙臭嘴,咒死了為兄方可消停?”閃見衛(wèi)玄不敢吱聲,怨忿也就和緩下來,長吁一氣啞聲道:“敵讎的敵讎是朋友,食之無味棄了便可,怎可傷我兄弟之誼?你看——是這樣的。”

  此間軒外有琴聲漫來,如潺潺流水,似環(huán)佩叮當。和著月色逆流而上,勢如淌行于山澗溪流,粼粼瘦月如影隨形……那懸廊盡頭,如水的清輝在瓊閣檐下平鋪開來,溫潤敷在了她的身上,映出來一圈圈泛金的光暈。

  美人劉愔著了一襲雪素的襦裙,愁夜俯彎月,指尖撥素琴。月色漫,柳如煙,小園碧玉,霜雪遍地。足下清波氤氳流轉,又輕瀉而下,一如閨中待嫁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窎遠復回便是新客。復奏一曲花神祭,可嘆這香閨秀閣,終抵不過人生如夢,還酹江月……

  家父劉歆在喜宴席間尋聲趕來,見嬌兒弄琴恬然無事,恍作未見,便徑自扶闌心向彎月,沐浴在如水的清輝里,似要飛身投向那桂影蟾宮。

  忽聞琴聲戛然而止,女兒劉愔趨下臺來已肅揖尊前,若黃啄的雀兒呢喃細語:“嚴尊在上,愔兒這廂有禮了。”劉歆也悉知愛女此間定有心事,青娥宛宛聚為裳,烏鵲橋成別恨長……不由愛憐地手撫幔帳,心潮起伏。稍息又背手而立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蕓蕓眾生概莫能外。出閣之前,為父教兒最后一技,你且看來——”說罷手指中天月明,“白日赤輪帝王象,夜月噬蝕,為賊臣侵君。朔日以蟾蜍食月推理日食,月蝕間隔為三十欠半,滿月之狀,遂生日蝕。”

  話音一出,酒氣撲來,劉愔趕忙捂緊了口鼻。又憂心父親去筵宴吃酒,就松開二指問父親:“阿翁可是看出了什么?”劉歆見女兒求知心切,就實言相告:“月為刑而相佐,見食于蝦蟆。若求而不得,五月初一易生日食。朔日生日食,天之常勢,倒也不怕,然則你觀那紫薇黯淡,斗星南移,只怕我大漢氣數(shù)將盡,要改朝換代了……”

  俗話說酒壯英雄膽。此語一出,劉愔暗驚,趕忙搖動父親那闊大的袖袂悲愴道:“若真如此,這兵荒馬亂的,九州各地狼煙四起,萬兆百姓顛沛流離,哪里還有我插針之地?阿翁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哇?”

  劉歆聽了卻呵呵大笑,不以劫悲,反為難喜,嚇得劉愔連連后退。見女兒懵懂心有不解,便側過身來捋須道:“觀天可知氣數(shù)將盡,社稷傾覆,何嘗不是我等機緣?小富靠勤,中富靠德,大富靠命也,命非大貴,險中可求。《易經》有云:剛柔始交,則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我兒莫要杞人憂天,有為父在,大富大貴也未可知呢!”

  聽了父親醉話連篇,劉愔不由小嘴兒一噘,“叭噠”一聲睜圓了杏眼。父親雖說是腹笥五車,神機妙算,可畢竟是皇家楚元五世孫,漢室將傾不以為恥,此間的玄妙就無人能解了。想到此處便怯怯問道:“莫非是說——要偷天換日?”

  劉歆聽了兩眼一燦,遂放出光來睨笑道:“看來我兒技法已成,偷天換日,逆天改命,若內力不強,意志不堅,非但不達,定遭反噬,也可稱之因果報應。改命不成,乃是神通不敵業(yè)力,為父認命;若功成名就,我兒便出自天潢貴胄,貴不可言了?!?p>  劉愔出自經技世家,又于父親懷中長大,這中酒之辭雖出無意,卻發(fā)自內心,父親這是要造反哇!若改命不成卻遭反噬,將篤定劉交嗣下九族盡誅,血流成河……立身懸閣,無風自冷,牙關也是不聽使喚,“垮塌垮塌”地打起架來。末了劉愔蹲身一揖,顫聲質問父親道:“阿翁將愔兒許與王家,莫不是貪他東朝權勢,借力打力?一俟王莽得了大勢,再釜底抽薪,金殿登極榮膺大寶?”

  “大丈夫有可為,也有不可為??蔀橹拢敱M力為之,此謂盡性;不可為之事,當盡心從之,此謂知命?!眲㈧⒚娌勘硨T光,把表情留在了陰暗里?!白嫔吓c那高皇帝同出一脈,我楚元一枝世代稱臣。有老天布讖,家小勠力,是該換換門庭了?!?p>  女兒眼中的父親一向謹小慎微,兢兢業(yè)業(yè),從不狂放。今日趁醉意話趕話,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兒都捅了出來,嚇得劉愔滿臉是淚,驚駭不已。憶起幼時曾有風聞,他日劉秀當為天子。父親趁機改歆為秀,倒是應了這個名姓。劉愔眨巴著晶眸試問父親:“阿翁可曾聽聞閭里坊間有一讖語?”劉歆不假思索回應道:“有何齟齬,你且道來?!眲炙旄蕉^去小聲道:“劉秀發(fā)兵捕不道,四夷方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但見劉歆驀地一驚,遂別過頭去審視愔兒,似要從她的眼中讀出些什么。末了怒目橫指道:“瞧瞧瞧瞧,今日慣成個什么樣子,為父的名諱你也敢提!”劉愔趕忙雙膝跪地,梨花帶雨哭訴道:“阿翁且恕孩兒無狀。此事雖出民間閭里,擔心受怕總是有的。女兒生就資質駑鈍,如今如墜云里霧里,切莫怪愔兒刨根問底……”

  劉歆聽了捋須嘆道:“罷了罷了!明日出閣便是成年,告訴與你料也無妨。此乃綏和二年夏伏的事了,定陶王登阼皇帝位,因與為父名姓音同,為規(guī)避天家諱,不得不另起爐灶重掐名字。非是動了問鼎之心,五格剖象,秀字俱佳,承前啟后,貴不可言哪!又有赤伏符箓讖語佐相,也只得橫刀躍馬,及鋒一試了……”

  父親一語猶晴天霹靂,恣意撾打在了她嬌弱的身上,直叫人幾近暈厥。何謂三生石上注良緣,恩愛夫妻彩線牽,春色無邊花富貴,郎情妾意倆纏綿……這一切的一切,剎那間皆化為烏有。自己倒成了一桿青竹,鋪排成他登天的梯……淚水已從她指罅間溢出,遂俯下身去頓首道:“阿翁但放寬心,愔兒從命便是……”

  桃花俏,枝頭鬧,天上人間放竹炮。青廬閣,鴛鴦窩,花容添彩,白首成約。呵呵呵!朱燈挑,紅綾飄,蜀毯騰云上九霄。喜迎客,就巹喝,花開并蒂,共浴河洛。得得得……

  三月初六親迎日,正是昏男嫁女時。但見靜園里里外外,紅燭熠熠,帳幔藏藍,波波碌碌,嘁嘁喧喧。女方早將陪嫁的物品送到了夫家,有化妝匣子拔步床,悶戶櫥子樟木箱,壓箱私物子孫桶,紅尺花瓶齊司封。還有那,鴛鴦被褥鴛鴦襦,五色文綬合歡襠,七寶綦履七寶釵,黃金步搖五枝燈,珊瑚佩塊琥珀枕,五明羽扇香螺巵……

  青廬房內更是熱鬧,有呂焉與近親同族的姒嫂姑嫜們,七手八腳地將各色幃幔扯牢布好,榻放停當,又在新床之上鋪好紅褥紅單及琥珀的枕頭,再敷上一床軟軟彈彈的鴛鴦棉被,末了再撒上花生、紅棗、桂圓、蓮子等各式的喜果,隨口再念叨著幾句佳偶天成、早生貴子之類的吉語……

  王莽攜夫人入閣之時,見銅鑒架案前有幾位姑婆,正與臨兒細心上頭。一人正手執(zhí)玉櫛輕輕梳理,一人置身龕前頌唱禱詞:“一梳嘉禮初成,二梳良緣遂締,三梳宜家宜室,四梳兒孫滿地……”

  王莽拍了拍夫人削肩,扭頭就走。夫人跟上撇嘴道:“瞧瞧青廬富麗堂皇的,莫不是又想打什么主意?”王莽勾臉尬笑道:“怎生像偷了細軟討酒喝,兒媳的配飾能典么?為夫之意是小家富貴,大家貧窮,不是咱倆呆的地兒?!狈蛉搜诳卩列Φ溃骸皶缘帽愫?。自從嫁入你們王家,莫說是七寶綦履、金步搖,便是指甲大的一丟環(huán)佩也未曾戴過。若有心意,回頭予妾身裙擺之上繪個翁仲,好呆也能作避邪用?!?p>  聽了夫人揶揄之語,王莽只陪著“嘿嘿”憨笑。說話間二人回了寢居,就將妻子扶坐軟榻,又親手斟上了一杯暖茶,熱氣騰騰地奉至案前,方喟嘆道:“夫人受窮苦,羞于外人知。見人把頭低,整捏素羅衣……”王莽于此已是眼泛淚花,“當初典了卿陪嫁之物,換了粟米以濟流民,彼時可是舉國贊頌,你蕭娘更勝男兒身……穿金戴紫無佳話,為民疾苦天下?lián)P哇!”

  兩行珠淚垂墜而下,梭梭有聲。王莽見夫人抿笑淚流,忙扶正其身,無顏愧對道:“莫觀小君一介女流,隨莽半生粗茶淡飯,慈德昭彰,從無有過半絲怨言,怎不叫為夫傾慕以贊?”“贊就免了……”夫人噙淚挽他起身,半是哀憐半求情道:“往后莫再傷了子女,妾就感念萬分了?!?p>  王莽不由仰天長嘆:“官法如爐,欲蓋彌彰,情與法理怎可兼得?”說罷正身撩袍跪下,向夫人連連磕了三個響頭。許是茶氳打濕了雙眼,王莽曳袖沾拭道:“倘有膝下惹了禍端,我等豈能以情代法?尚有獲兒前車之鑒……咳咳!怎又提起這個畜生,就先容為夫告?zhèn)€罪吧……”

  一言不合,忿恚徒生。夫人迅疾抽回了手臂,氣得兩眼都是烏青。眼見夫君一動不動,跟靈前咽氣一模一樣,不知又鬧出什么動靜,就放目下去瞧個仔細……不料見夫君正親手撥弄著自己裙擺,心口一悸忙頓足叫道:“你大眼瞪小眼兒——認的什么針?”王莽一聽仰臉陪笑,“瞅瞅你這一片裙擺,王八扒到井池上——窟窿不小?!狈蛉藨锌此菦]羞沒臊的樣子,就俯身下去用指一摳,竟鉆到了自己的小腿骨。這下倒好,兩眼一翻慌了神兒,起身就往后寢跑。

  王莽見狀緊跟了過去,見夫人端出一籮筐來,就皺巴著臉子求告道:“還縫個補丁添財呢,咱換件新的行不行?”夫人臉子一擺道:“出門的只有這一套,要我受頭我便去,不要我就窩里頭?!薄耙靡谩蓖趺мD而一思,道:“穿個鶉衣照客去,總歸有些不敬人事。要不這樣,為夫與你改改剪,就照嫦娥的羽裳樣兒,盈如鴻羽,飄若天仙,猶似天女下凡間?!?p>  夫人白眼兒撇笑道:“油嘴滑舌,就信你一次。”說罷上床褪下了裙來,隨手朝王莽拋了過去,哪知小裙不偏不倚,恰好套住了他的面首,夫人“格格”笑著縮入被窩,又收緊被角提點道:“妾身可是一絲未掛,誰人見問,睡了便是?!?p>  王莽將下裙收攬懷中,且持了剪刀回奉道:“睡就睡了,誰還稀罕你那塊臭肉不成?”老實人惱死人,此話委實不中聽,夫人就于被窩之中踢騰彈跳道:“人不稀罕狗稀罕!生兒育女一大群,如今倒嫌棄起你糟糠來!”

  王莽這下安生了,就拎起衣物蹲靠窗前,拿起剪刀左比劃、右比劃,一時心疼下不了手。這可是正宗的蜀地苧麻仿真絲帛料,一刀子下去著實可惜。又聽得夫人在床頭叫喚,聲調雖小,氣勢壓人,索性扎出一豁口,牙關一咬就剪了下來……

  這波浪的紋邊,再加上緣飾,自然好看又結實。下裙是靛青色的混紡料子,假配以絳紅,喜慶融融又不違和。王莽在簸籮筐里左挑右揀,終是尋出來一團絳紅的余料,剪了條狀,又捏了緄邊,認了針眼別上頂針兒,再在鬢邊抿了又抿,就埋首認認真真地縫鎖起來……

  人常說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日常與補丁交道多了,這縫補的工夫就堪稱一絕。日近晌午,夏意漸濃,一襲仙裙告成之即,王莽只覺得渾身粘黏燥癢不得勁,便解了右衽樂呵著,將仙裙送到了妻子懷中。

  夫人見狀也樂呵著,酡紅著腮幫去細細辨看,這針腳與紋飾做工精細,花樣翻新,就滿心歡喜地穿了進去。哪知下床甫一比劃,膝蓋之下像蕩秋千,露出了半截的腿踝子……臉子就倏地拉了下來,且急頭拐腦地質問他:“這便是你改的仙裙,下片子呢?”

  王莽一看傻了眼,就趕忙搖手堆笑道:“早扔了,下片子不是破了么?此乃仙家常所裙樣,如此趁得膚白貌美,細皮嫩肉的,活脫脫半百小姑娘呢!”夫人搭指勾起新裙,白眼一翻嫌棄道:“騷里騷氣的,這這……你叫我如何穿得出去?”

  王莽聽了就搖頭笑罵:“榆木疙瘩,腦袋瓜子是叫驢踢了?莫說是瑤池的仙家,便是蚩尤后裔的錦雞苗族,不也身著短裙么?然則會客切莫箕踞,四仰八叉的,露出點什么委實不堪入目哇——”“不堪入目,還是尤看不夠,真的這么難看么?”直氣得夫人攥起小拳,王莽見狀折身就跑,不想還是挨了兩錘,旋即脫身,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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