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樸嘉去加班，典型的大廠996。天氣陰沉沉的，看樣子要下雨，屋內(nèi)又潮濕又陰冷，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窗戶外面那棵樹，葉子發(fā)黃，秋風掃過，一片一片紛紛下落，隨意地丟得滿地都是。567盤臥在窗臺上，靜靜地盯著窗外看，像一座佛像。
蓓蓓裹緊被子，還想賴會兒床。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只想逃避外面的陰冷。突然，手機屏幕一閃，表姐的電話打了過來。
“蓓蓓，今天周末休息，咱們搓一頓去，你說，想吃啥，隨便挑。你來BJ也不說一聲，還是姑媽昨天告訴我的。”
喬蓓蓓只好起床，她先沖個澡，然后在衛(wèi)生間認真地化起妝。
小時候，蓓蓓一直是表姐的一個跟屁蟲，蓓蓓不聽媽媽的話，但是聽表姐的。她們兩個無話不說，只要一見面，就會黏在一起，晚上睡覺都要一張床。表姐是標準的學霸一枚，學習成績在各個階段沒有缺席過第一名，就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她一路高歌猛進，順利考上985大學，出國留學讀到研究生畢業(yè)，拿到雙學歷文聘，現(xiàn)在BJ一家外企工作。
這個時段地鐵內(nèi)人很少。喬蓓蓓的思緒隨著快速行駛的地鐵跌宕起伏……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與表姐逐漸疏遠。那種感覺就是，只要聽到媽媽在飯桌上提到表姐，心里會不舒服。蓓蓓回顧一下，應該是嫉妒心在作怪。誰喜歡與“一個別人家的孩子”拿來做比較？雖然蓓蓓也知道媽媽這樣做是職業(yè)習慣，一個小學班主任，會經(jīng)常把自己的小學生進行各種排名比較，為了激勵學生，樹立榜樣是中國教育的特色。他們卻不知，樹立了一個榜樣，打擊的是一大片學生，哪個人會真心喜歡比自己強大的對友，除非他太憨，沒有自己的主見。
表姐已經(jīng)在商場門口等著。她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背著一個黑色帆布雙肩包，一陣秋風吹過，單薄瘦小的身體在秋風中瑟瑟發(fā)抖。
“姐，你先到啦?！眴梯磔硇χ先?，親昵地挽住表姐的胳膊。那只胳膊細細的，弱弱的，好像沒有骨頭和肌肉，只有衣服支撐著。
紅玉仔細看看表妹，欣喜地問：“蓓蓓，你是不是又長高啦？”
“怎么可能呢，我都多大啦？是視覺效果吧。”
紅玉抬頭望了一眼表妹，她雙腿修長，亭亭玉立，像大多數(shù)剛剛走出校園的大學生一樣青澀，稚氣未脫而青春無敵。一件白色的帶帽衛(wèi)衣外披一件米白色風衣，下搭一條牛仔褲，一雙斯凱奇黑白運動鞋，妥妥的拉風美搭。而旁邊的自己，灰頭土臉，已經(jīng)年近三十，至今沒有談過戀愛，黯淡無光的人生字典里，只有焦頭爛額的工作。這種不爽的感覺紅玉很熟悉。
從小到大，紅玉都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學習，考好大學，改變農(nóng)村人的命運。父母都是初中畢業(yè)就結(jié)婚生娃的農(nóng)民，再加上下面有一個高中勉強畢業(yè)的弟弟，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改變的。她不想這樣生活，小學畢業(yè)之后就嚷嚷著要去城里讀書。當年的姑媽是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第一個考上大學的才女。紅玉羨慕姑媽，羨慕喬蓓蓓，向往城市的熱鬧繁華。
就這樣，小學畢業(yè)后，紅玉被姑媽帶到城里讀中學。當時的蓓蓓才上小學一年級，個子剛剛比窗臺高。梳著兩個羊角辮，穿著一件公主裙，抱著一個芭比娃娃。
“玉玉姐姐，我要跟你住一屋?！陛磔砗鲩W著大眼睛，驚喜地嚷嚷：“你以后就不走了，會跟我一起玩，對嗎？”
蓓蓓親熱地拉著表姐的手，使勁往她的臥室拽。
“哎呀，你可要乖乖聽話，不能吵到姐姐學習?！眿寢尪诘馈?p> 姑媽幫忙收拾行李，把衣服掛進衣柜，邊掛邊說：“明天咱們逛商場，給你買點衣服，這都什么呀？”靠墻放著一張高低兒童床，下面一米五，上面有一米左右寬。姑媽指著上面說：“玉玉，你睡上面行嗎？蓓蓓太小，我怕她晚上去衛(wèi)生間不方便?！?p> 紅玉懂事地點點頭，但鼻子還是酸酸的，忍住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在幼小的心靈里總是敏感，無論遇到什么不開心，不能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鬧脾氣耍賴，沒有父母就沒有靠山，總要小心翼翼，懂事乖巧。紅玉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蝸牛，渾身沒有任何護身武器，只能遇到問題縮回殼里瑟瑟發(fā)抖。
幸虧有蓓蓓，她像一塊口香糖黏著紅玉，多少寒冷的夜里，她倆竊竊私語，通宵構(gòu)想一個童話世界，她們兩個無話不說，雖然年齡差了六歲。
喬蓓蓓當然也記得那些日子，因為表姐的到來，父母吵過多少架，爸爸總是比較摳，每說一句話都要和錢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說，今天我買了一棵白菜，你知道嗎，僅僅花了2塊錢，比超市便宜一半。爸爸說這些時，滿臉得意，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蓓蓓不喜歡爸爸的小市民摳摳搜搜，精打細算，不明白他怎么就混上領導崗位的。因為家里多了一張嘴，爸爸心里不舒服，給紅玉花多少錢，背后會提意見。
一個星期天，他們一家?guī)П斫愎涑?，購買了滿滿一推車東西，興高采烈地準備滿載而歸。媽媽拍了下后腦勺說：“哎呀，我給忘記啦，說好要給玉玉買件衛(wèi)衣穿的。”
“下次再去吧，車已經(jīng)拐過彎來?！卑职植荒蜔┑匕欀碱^說。
“可是，我答應孩子的，她等著穿呢。要不這樣，你倆先回，我和玉玉步行去?！?p> “有必要嗎，一件衣服，人家孩子要不要呀？又是你多此一舉，一廂情愿?！卑职謪挓┑爻?。
“姑媽，我不要衣服，有穿的呢。”紅玉懂事地小聲說。她生怕因為自己，姑媽和姑父爭吵。
紅玉清晰地記得初三那年冬天，流行性感冒在校園肆虐，好多同學都生病請假回家了。自己也沒有幸免于難，高燒39度，渾身發(fā)冷，蓋了兩層被子還直哆嗦。
“你這樣在家用藥不行，咱們?nèi)メt(yī)院看看吧?！惫脣屆t玉的額頭，“聽話，快起來去醫(yī)院?！?p> “我不要去?！奔t玉耍了小性子。在她想象里，醫(yī)院是多么可怕，只有得了無法醫(yī)治的病要動手術，才會去醫(yī)院，一般頭疼腦熱，以前都是請村里診所王醫(yī)生來家里打針輸液的。
姑媽忽略了這個不同，因為擔憂和不解，第一次沖侄女發(fā)火：“這孩子，怎么說不通呢，必須去醫(yī)院！蓓蓓，給姐姐穿衣服?！?p> 那次以后，紅玉就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讓別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