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青春期尾巴上的男性,唐駿很快意識到朱盛庸在指什么。
這沒能安撫他,反而使他更暴躁,更憤怒。他直接朝朱盛庸撲過去:“你他媽在說什么啊!”
拳頭直沖沖打在了朱盛庸的臉上。
生平第一次,朱盛庸決心不忍耐了!
他二話不說,反手就送出一拳。管他鼻子眼,哪里得勢就往哪里打。兩個男人很快像笨熊一樣扭打在一起。
時間約是上午八九點,本應(yīng)是路人很多的時段,無奈他們身處未通車的地段,連個勸架的都沒有。四周空無一人,遠處在使用的馬路上倒是蜂擁著無數(shù)騎自行車的男男女女。只是上班時間,誰也沒功夫眺望別處。
一直打到他們倆都累了,打不動了,才停下來。
衣服離襤褸也差不多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各自掛了彩,兩個小年青手腳并用爬到桑塔納車身旁,背靠車身或輪胎,坐著喘氣。
終于能和談了。
“馮嫣怎么辦?”唐駿苦惱道。
“如果她更愛金山,就拋棄我。在這個問題上,拋棄是雙向的?!敝焓⒂故执钤谇鸬南ドw上,冷靜地說。
“你到底愛不愛她?”
“愛。只是沒有更愛我自己而已。”
“你真薄情!你真冷漠!你真……渣滓!”唐駿絞盡腦汁,想找出最刻薄的那個詞。
朱盛庸扭轉(zhuǎn)頭看唐駿,臉上有不解:“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愛,又怎么會愛別人?我把自己排第一位,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我總要先處置好自己的人生,再顧及他人吧?”
唐駿嘴巴張了張,說不出反駁的話,脖子梗了梗。
喘氣了一會兒,唐駿復(fù)又憤憤然開口:“那馮嫣怎么辦??!這對她不公平!她的青春都給了你!”
“難道我的青春沒有給她?我要是有本事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拒絕分配,我一定不會答應(yīng)馮嫣的追求?!?p> “滾!”唐駿又憤怒了。他最聽不得朱盛庸說是馮嫣追的他。只可惜,已經(jīng)沒有再干一架的力氣了。
“你為什么認為提到馮嫣追求我,就是對馮嫣的侮辱?我恰恰跟你相反,我認為這是對她的贊美。她是新時代受過教育的獨立女性,有能力、有勇氣選擇屬于她的幸福。這難道不是對她的贊美?”
唐駿再一次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朝另一邊啐一口,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你跟馮嫣提分手了嗎?”唐駿停歇一會兒后,又開口。朱盛庸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所有問題,全跟馮嫣有關(guān)。
“我只是跟馮嫣講了我的內(nèi)心。是不是要分手,馮嫣說了算?!?p> “嗯?!边@一點令唐駿多少感到滿意,“‘分手’兩個字,只能由馮嫣說。”
朱盛庸有些哭笑不得:“這些都是細枝末節(jié),不重要?!?p> “不!重要!”
“好吧。重要。”
“這是你對我的承諾!你要永遠記住:分手只能由馮嫣來提!”唐駿試圖抓朱盛庸的衣服??赡羌承囊驗橘|(zhì)量一般,已經(jīng)在打架時被他扯斷一根帶子。朱盛庸半個胸露出來,說不出的滑稽。
“OK?!质帧瘍蓚€字,只能由馮嫣來提?!敝焓⒂篃o奈地搖搖頭。不明白為什么唐駿要在細枝末節(jié)上糾纏。
“我和馮嫣分手后,你會向她表白嗎?”朱盛庸斜覷身旁無比頹廢又無比焦灼的唐駿。既然說到這份上了,索性揭開所有的面紗。
“媽的。你以為你們戀愛時我停止過向她表白?”唐駿突然笑了。
“原來撬墻角的事一直在發(fā)生。老天有眼!”
“她看不上我?!碧乞E難得低下高傲的腦袋。
“她看不上的,不是你,是你什么都不在乎、一點沒有上進心、天天狗朋狐友混一堆的樣子?!?p> 唐駿陡然半轉(zhuǎn)過身,殷切地注視著朱盛庸。還以為他要說出什么話,結(jié)果問的是:“什么意思?”
“你們從幼兒園就認識,認識那么久,就是塊丑礁石也早看順眼了?!?p> “呸,”唐駿又笑了一次,“我跟她才不是從幼兒園認識。我跟她是在媽媽肚皮里時就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一出生就住進了相鄰的保溫箱,整個穿開襠褲的時代都在同一個大院玩同一個游戲曬同一方太陽。”
朱盛庸也聽笑了。很美的青梅竹馬的感覺??伤炖锸遣豢献屘乞E得到慰籍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p> “滾。”唐駿笑著拿胳膊肘推了一下朱盛庸,“馮嫣還沒有初落成漂亮小姑娘的時候我就喜歡她。這是我最得意的事。我看上她,不是因為她好看,而是因為……是因為,她就是她。獨一無二的她?!?p> “我也不是見色起意。”朱盛庸解釋。
兩個人都沉浸在只屬于自己的跟馮嫣有關(guān)的美好回憶中,各自微笑著追憶了一會兒。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工作哪里不是干?這里跟市區(qū)的工資并沒有差別。再說了,我們金山就算是縣,好歹行政上也歸上海管,說起來不都是上海?”唐駿萬分不解地問道。
“第一個跟馮嫣沒關(guān)系的問題?!敝焓⒂裹c評。
唐駿扭過臉,不看朱盛庸,任朱盛庸嘲諷。
“三年前我也是這么想的,生活到處像死水一潭,大家不管從哪里畢業(yè),畢業(yè)后領(lǐng)著同樣的工資,穿著同樣的衣服,過著同樣的生活。
我拼命想逃離這種恐怖,差點就成功了。
我還沒有跟任何一個金山的同學(xué)提起過,我曾經(jīng)有過免費出國讀大學(xué)的機會。恰巧當時外公查出直腸癌,他的幾個子女都傾向保守治療。
當我得知外公只有半年可活的時候,我選擇了放棄出國。名額讓給了我當時最好的哥們兒。
那一陣子我總是半夜醒來。放棄出國讀書,陪伴外公,我內(nèi)心從未對這個決定感到過后悔,可就是總失眠。
我躺在寂靜的黑夜里,反復(fù)琢磨,我為什么活著?
如果只能按部就班,只能人云亦云,我,為什么還要活著?”
唐駿臉上的訝異,明白無誤地顯示他從未思考過這種生死哲學(xué)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