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季,凌陽縣已是入秋,雖白日之間依舊熱氣逼人,然自人定至通光之前卻已有幾分刺骨的寒氣。
晨風徐徐掠過凌江的水面,吹落幾片紅葉,帶起陣陣漣漪,少年緩帶輕裘,腳踏一支獨竹,背負苦竹槍,竹笛橫吹,于水面上隨波逐流,卻是:
紅葉蕭瑟入江流,寒水連天一色秋。
玉笛橫過三千里,獨向西風問離愁。
遠方傳來陣陣喧鬧聲,少年抬起頭,但見視野中,遠方水面上駛來一艘大船,船頭插滿京城旗號,似是一艘載客的貨輪。而它的行駛路線,恰好被少年攔住。
少年只似未見一般,只是笛音不止。直至一曲奏畢,船上舵手與船夫的叫罵聲已能清晰的聽到時,方才綽起背后的苦竹槍,槍尖一點,那獨竹便滴溜溜的轉向,與那大船擦肩而過。
“真是個混小子,不要命了!”船夫咒罵道。
船上一女子,面籠薄紗,走到船尾,遙望著那遠去的背影。
“此人好生面善,似是何處曾有相見?!迸油h去的背影只是思索卻并無所得。
“小姐,江上風寒,還請到船艙中去?!?p> 女子抬眼看看說話的那人,輕嘆一聲,走進了船艙。
遠去的蘇澈并不知曉這些事情,泛舟橫笛大江之上亦非消遣游玩。
雖有螭血相助,然東方初晨卻仍覺此身內力低微。功法內力修煉不可好高騖遠,貪功急進,劍道招式又修無可修,只得于這大江之上好練幾式身法輕身之術。
立身于獨竹之上而不沉,練至大成可縱過三五尺水面而不沾衣衫,不濕鞋襪。此式名為踏浪行,最善借水勢而動,隨波逐浪卻不入險境,步法凌亂卻不失平穩(wěn)。入萬軍若無人,踏駭浪如平地。
眼見獨竹隨水漸行漸遠,約摸已去城門有二三里。蘇澈提槍收笛,縱躍過水面三十步有余。然此處去岸仍有十步之遙,半空之中卻是無可借力之處,為之奈何?卻見他凌空復行十步有三,穩(wěn)穩(wěn)落于平地之上,渾身上下卻無半點水漬。
此式卻名雁行功,提氣輕身一躍而起,勢盡之時仍可凌空復行二十三步,如雁行空,故名雁行。
此時登岸,早已是東方日出,染紅云霞,卻是怎地一番景象?但見:
旭日照高城,紅云逐日升。
三家炊煙起,五市多人聲。
田間聞犬吠,阡陌見耜耒。
但聽雞鳴起,復待月明歸。
卻說那南蘇府早已用了早食,蘇澈方才姍姍得歸。蘇麟見其眉宇發(fā)間含露帶霜,知其從江邊歸來,便訓斥道:“天光之前,那凌江最是濕寒。你自幼身弱,無事跑那江畔作甚?”蘇澈唯唯諾諾,只是聽訓,卻不還嘴。蘇麟見他這般,氣也消了大半,卻道:“你表妹今日卻從京城來了凌陽,預計巳時前后可到城中,你可與云兒一同去迎一番。”
蘇澈領命前去不提。
……
卻說蘇麟與蘇昌之妹,蘇彤,約摸三十多年前,明元大旱,歲大饑,人相食。蘇楠攜二子一女路過京城地界,已是三日水米未進。卻恰逢京中江氏幼子見了蘇彤一面,待回府后便吵鬧著要討來將來做個夫人。家中長輩幾番爭執(zhí)后卻是拗不過他,便想著將其買來待幾日小公子興趣去了再作處置。于是將蘇彤討了去,易米三升。后來這江氏的小公子繼承家業(yè),守了從前諾言,不顧家中反對,強立蘇彤為正室,在一時間傳為美談。
待蘇澈驅車趕到時,蘇云已是等候多時。
“見過兄長?!?p> 蘇云上下打量一番蘇澈,目中流露出些許驚訝。隨即抽出佩劍,單向蘇澈面門襲來。蘇澈見此,只是笑著搖頭,將腰間竹笛解在手中,架住這一劍。
兩人來來往往拆了數(shù)招,終是蘇云賣個破綻,跳出圈來,微微頷首。
“有些時日不見,不想錦誠你的修為竟有如此精進,卻是可喜?!?p> 蘇澈笑道:“兄長謬贊,僥幸而已?!?p> 蘇云將劍收起,面上露出一絲笑容。
“武道之事,何來僥幸。況且你一十八年來皆困于武脈之事,如今得脫,確是一件喜事?!?p> “兄長同喜,家父于聽雨軒訂下一桌接風宴席,且待梨幕至此,我們兄妹三人再作詳敘?!?p> 蘇云點頭道:“善。”
不多時,但見一隊車馬來到,其上打著江字旗號。趕車的是一粗獷漢子,又有一師爺般模樣的人隨車而行。見了蘇氏兄弟二人便緩緩停下,簾幕掀開,走出一二八年華女子。卻見其生的怎生樣貌:
玉簪不束云鬢長,朱唇一點妒群芳。
造化偏憐鐘神秀,又著青鳥作衣裝。
這江梨幕一襲青衣,蓮步輕移,裊裊娜娜。走向近前,向二人見禮。
“梨幕見過二位兄長?!?p> 兄妹三人許久不見,此時重逢,自然甚是喜悅。
蘇云笑道:“確是許久不見,不曾想妹妹盡出落得如此標致。”
蘇澈笑笑,微微頷首,算是還禮,目光卻停留在江梨幕身后的二人身上。
那趕車的,一身戾氣,血氣翻涌,一身橫練功夫甚是了得。
那隨行的,雖是男子扮相,望之卻不見半點陽氣,只覺比那壯漢更要危險幾分。
江梨幕雙頰微微泛紅,笑道:“多謝兄長稱贊。不瞞兄長,此次前來凌陽卻是家母告知,于早些年前與舅舅訂下梨幕與兄長的婚約。家中已選定明年三月一黃道吉日,使梨幕先來兄長家中小住一些時日,待日子一到,便將禮數(shù)行了過門?!?p> 蘇云聞言,心中愕然,一時不知所言。
蘇澈心中本先有三分懷疑,聽聞此話,又見她暗中對著二人使了眼色,心下已猜透八九分。見蘇云驚愕不能言語便上前一步佯驚道:
“此事卻是當真?為何從來不曾聽聞兄長提起過?”
說話之間,卻又暗中于蘇云脅下寫一“人”字,又以指尖輕點兩下。
蘇云卻也是個頭腦明光的,當即明白蘇澈之意,笑道:
“我當是何事,前幾日父親接到姑姑書信便對我說:‘梨幕將來凌陽,屆時將有喜事于你’我本欲再問父親討些詳細,父親卻只推讓我來問你。今日一見,算是明了了?!?p> 蘇澈笑道:“兄長武藝冠絕凌陽同齡之人,梨幕亦有傾城之姿。若能得以相配,確是珠聯(lián)璧合,才子佳人,妙哉,妙哉?!?p> 此間三人有說有笑,卻各懷心事。而那隨江梨幕同來的兩人,那車夫臉色陰沉,面露殺意。而那從者卻輕輕搖頭,將其壓下。蘇澈看在眼中,卻并不點破。
“家父于聽雨軒要了一個雅間,擺了一桌宴席為梨幕接風洗塵,不如移步聽雨軒,且伴美酒佳肴再詳敘我等情誼?!?p> 蘇云頷首道:“這樣卻好?!?p> 江梨幕再行一禮,說道:“梨幕遠來是客,自然全憑二位兄長吩咐?!?p> 于是三人且說且行,這般招搖過市,向那聽雨軒走去不提。
卻說蘇澈于蘇云脅下寫一“人”字,又再輕點兩下,何也?脅者,脅也。二人者,從也。卻是蘇澈看出江梨幕窘境,告知于蘇云梨幕為二從者所脅,其中必有蹊蹺,蘇云因此得以心領神會,接過話頭,只待與江梨幕獨處時再向她問個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