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回家探親了，全班的工作落在夏之陽的肩上。雖然行使班長的職責還有點吃力，但在中隊領(lǐng)導的全力支持下，班里的工作仍是井井有序。
一天早上點名的時候，指導員宣布了進輪訓隊的人員名單，大部分是八八年的戰(zhàn)友。有王斌，但沒有夏之陽。進輪訓隊，軍事素質(zhì)可以得到很大的提高，從輪訓隊回來后，可以當骨干、班長，也可以為考警校打下基礎(chǔ)。從輪訓隊出來，是一種資本，是值得驕傲的經(jīng)歷?！八菑妮営栮牷貋淼?。”有了這句話，戰(zhàn)友們都會高看他一眼。
夏之陽多少有些遺憾，可領(lǐng)導的安排自有其道理。現(xiàn)在骨干這樣缺乏，他怎能再走呢。再說，他每天都在履行班長的職責，進不進輪訓隊又有什么意義？服從組織的安排就是了。徐友等幾位八八年的戰(zhàn)友沒有進輪訓隊，徹底失望了。這是他們當骨干的最后機會了，他們面對領(lǐng)導的安排，免不了鬧情緒。
夏之陽卻絲毫沒有流露出遺憾神情。自由活動時，他主動帶著幾位八九年的戰(zhàn)友，把營房前凹凸不平的磚地面重新鋪平，一直干了兩個多小時。夏之陽他們剛把最后的打掃工作做完，指導員讓值班員吹響集合哨，他站在隊伍面前，氣沖沖地說：“現(xiàn)在跑步到哨所去看看！”夏之陽心中疑惑地想：又出什么事了？
戰(zhàn)友們在值班員的口令下，快步來到哨所。原來，哨所剛裝上的玻璃被人打碎了！指導員大發(fā)脾氣，還讓幾個戰(zhàn)友講講看法、進行評價等。夏之陽心里明白，這肯定又是哪位八八年的戰(zhàn)友，因為未能進入輪訓隊，為發(fā)泄內(nèi)心的不平干下的好事！
“有什么不滿沖我來，拿哨所出氣算本事嗎？天冷了，廠里為哨所裝上玻璃，這是廠領(lǐng)導對我們的關(guān)心?，F(xiàn)在玻璃爛了，我還有臉找廠里的人再裝嗎？”指導員氣得臉色都變了，“大家應(yīng)該向好的同志看齊，一班副班長夏之陽，利用自由活動的時間，領(lǐng)著幾位戰(zhàn)友干了一下午，把營房前的地面鋪平了。為什么人家能為中隊的利益著想，個別的人總是損害中隊的利益呢？是男子漢給我站出來！誰干的回去主動向我承認。全體帶回！”指導員命令值班員說。
西北風吹著，一天冷似一天。訓練場上，大多情況下都是新兵們嚴格訓練，老兵們卻不能認真訓練。有一天，副隊長（隊長帶隊執(zhí)行任務(wù)了）看到這種情景，用嘲弄的口氣說：“你們冷不冷?。坎荒苷J真地做動作，訓練有什么作用，干脆回去睡覺算了?！?p> “好啊，我們真想回去呢?！币晃荒樒ず竦睦媳f。
“想得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與豬有什么區(qū)別？身體素質(zhì)那么差，還算什么武警戰(zhàn)士？在部隊一天，就要履行軍人的職責，嚴格訓練，遵守部隊的紀律，這點道理還不懂？從今天開始，每天五公里越野長跑！”副隊長說著，命令值班員集合好隊伍，馬上進行五公里越野長跑。聽說副隊長的軍事素質(zhì)特別好，是警校中的佼佼者。在副隊長的親自帶領(lǐng)下，戰(zhàn)友們從廠區(qū)出發(fā)，順著M區(qū)華川路、順江路、碧江路等轉(zhuǎn)了一大圈。剛開始跑步時，穿著兩層衣服都有些冷，漸漸地，有些戰(zhàn)友開始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了。特別是一些老同志，由于長期缺乏鍛煉，慢慢跟不上隊伍了。副隊長一直跑在最前面，甚至還跑前跑后地鼓勵跑不動的戰(zhàn)友。“快！跟上！老百姓在看著你們呢。你們可是帶著老兵的警銜，還跑不過新同志？大家不要給我丟臉！”副隊長邊跑邊說著。五公里跑下來后，有些戰(zhàn)友累得臉都發(fā)黃了。
“怎么樣？是騾子是馬現(xiàn)在看出來了吧？有什么可驕傲的！連新同志都跑不過，我都為你們感到難堪。”幾位平時趾高氣揚的老戰(zhàn)友，聽著副隊長的訓斥，一下子蔫了。
老同志認識到自己素質(zhì)上的差距后，晚上，常常主動地訓練軍體、輔助練習等。全中隊形成了以軍事素質(zhì)高為榮，以身體素質(zhì)差為恥的良好風尚。
班長探親歸隊后，夏之陽肩上的責任輕松了，他只要行使副班長的職責就行了。
雖然已到了十二月上旬，H市的早晨并不太冷。湛藍的天空，萬里無云。一天，夏之陽來到炊事班值班，一大早，他就同上司孫宏一起騎著自行車，來到M區(qū)菜市場。菜市場里人很多，不僅有買菜賣菜的人們，還有附近向陽四中的學生湊熱鬧。他們?nèi)宄扇旱卮┻^菜市場，匆匆趕去上課。
“小夏，你怎么來買菜了？”突然，有人向夏之陽打招呼。夏之陽回頭一看，原來是造船廠人武部的郭部長。八月份為技校的學生軍訓時，每天中午，夏之陽在人武部休息時，郭部長常常陪著他一起聊天。后來，他們又一同為四中搞軍訓，所以他們混得很熟?！敖裉煳以诖妒掳嘀蛋??！毕闹栃χf。
“噢，”他爽朗地一笑，“明年軍訓還要找你啊?！辈块L說。
“謝謝郭部長的信任，我一定盡力?！?p> “咱們一言為定。你們忙吧，我還要趕著去開會呢！”郭部長揮一揮手，騎著自行車匆匆走了。學生們見到夏之陽，也熱情地打招呼。男生們都友好地說：“夏教員好！”女生們只是羞澀地笑著點點頭。那些衣著漂亮的女生走遠了，還向同伴們比劃著倒功的姿勢?？磥恚瑧?zhàn)友們在聯(lián)歡會上的表演，她們還記憶猶新呢。
上司孫宏與菜農(nóng)熱情地交談著，雖然也討價還價，但菜農(nóng)對他們很友好。菜農(nóng)們悄悄地以最低價賣給他們，又高聲地原價叫賣。猛然間，夏之陽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梅老師！在造船廠軍訓時，她每天給夏之陽和王斌送冷飲，倒茶水。后來，中隊與學生們舉行聯(lián)歡會時，是她用悅耳動聽的普通話報幕……
“夏教員，你好！”梅老師也看到了夏之陽，她微笑著走近夏之陽，并伸出手。夏之陽有些靦腆地與梅老師握了一下手，碰到那雪白柔軟的手，夏之陽心里砰砰直跳，這是他第一次與異性握手。“你們指導員答應(yīng)為我校安排幾個輔導員，不知研究好了沒有？”梅老師微笑著說。
“指導員探親回家了，要兩個星期后才回來?！毕闹柣卮?。王斌進了輪訓隊，向陽四中的工作都沒有時間去做，哪里還顧得上技校呢。
“噢，等他回來，你催他一下好嗎？”
“好的，一定辦到?！毕闹栂蛎防蠋煴ＷC。
“先謝謝你了，再見！”梅老師微笑著與他招招手，消失在人群里。上司孫宏看到夏之陽認識那么多人，捶了他一下說：“你行啊，小子，這么漂亮的女老師也掛上了?！?p> “你說什么！”夏之陽有點急了，“別讓人聽到了，她是技校的老師，我們在軍訓時認識的?！?p> “那雙大眼睛，真是太迷人了！就像一泓秋水，就像一團火焰，魅力無限??！”上司孫宏眼睛一閉，手放在胸口上，搖搖頭。他滑稽的樣子，把夏之陽也逗樂了。
置身于熱鬧的菜市場，感受著人們的熱情，夏之陽覺得仿佛是在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一年一度的冬訓工作又開始了，“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彪m說是老兵連，訓練可以馬虎一些。但那些動作你必須能做下來，否則，上級來檢查，擒敵拳打不下來，單雙杠上不去，豈不太丟人了？再說，在軍隊沒有過硬的軍事素質(zhì)，誰能看得起你呢？
幾天來，陰冷潮濕，霧氣很重，向遠處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像在下小雨。霧氣打濕了水泥地面，青翠的松樹枝上，綴滿了晶瑩的水珠。大霧終日不散，天空灰蒙蒙的，看來要下雪了?！岸F雪，夏霧雨?！边@話有一定道理。
廠區(qū)寬闊的水泥路面，高大的閑置車間，都成了戰(zhàn)友們訓練場地。在班長的幫助下，夏之陽很快掌握了班隊列的訓練程序。他常常把一個排的新兵集中起來，正好是一個戰(zhàn)斗班的人數(shù)，進行班隊列的訓練。拳擊的八攻八防、交叉步、送滑步等動作要領(lǐng)掌握后，班長又吊起幾個沙袋，讓戰(zhàn)友們訓練出拳的速度和爆發(fā)力，又一個訓練高潮掀起了。
進輪訓隊的王斌帶著老鄉(xiāng)夏宇請假回到中隊，夏宇也進了輪訓隊。他們都是高中畢業(yè)，是夏之陽最佩服的兩位老鄉(xiāng)。聽說夏宇的奮斗目標是進警校，這次進了輪訓隊，又為進警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王斌向夏之陽說起輪訓隊的訓練情況。
“輪訓隊那才叫苦呢，‘最苦的是新兵連，其次是輪訓隊?！@話一點不假?！蓖醣笳f，“新兵連的苦，是心里苦，想家、不適應(yīng)部隊的生活。輪訓隊的苦才是真正的苦，是肉體上的苦。每天吃過飯就是五公里武裝越野，擒敵配套、拳擊對打、戰(zhàn)術(shù)訓練……每天訓練內(nèi)容安排的滿滿的，簡直能把人累死?！?p> 夏之陽看著明顯變黑的王斌說：“先苦后甜啊，沒有輪訓隊的苦，怎么會得到干部戰(zhàn)士們的尊重呢?！?p> “老鄉(xiāng)，你沒有進輪訓隊，不也是當了副班長，受到戰(zhàn)友們的尊重嗎！”夏宇說，“等八七年的戰(zhàn)友退伍了，你肯定會當上班長的。”
夏之陽苦笑了一聲說：“就是當上班長，軍事素質(zhì)比你們還是差一大截。比如說吧，對戰(zhàn)術(shù)，我是一竅不通?！?p> “新兵連和老連隊根本就沒有學過戰(zhàn)術(shù)，你怎么能會呢？”王斌也笑了。
中午，正好輪到夏之陽伙房值班，他偷偷地提前打了足夠的飯菜，又跑到廠門外小店里買了幾盒罐頭和一瓶白酒，在司務(wù)處陪著老鄉(xiāng)吃飯，直到下午兩點多。
送走戰(zhàn)友，夏之陽心里感到空蕩蕩的。他買的那幾本書，早已囫圇吞棗地讀完了。聽說廠里有一個圖書室，藏書很多，上個月他曾經(jīng)去借，結(jié)果吃了一個“閉門羹”。他們說現(xiàn)在正是“掃黃”時期，圖書概不外借。夏之陽聽了莫名其妙，掃黃與借書也有關(guān)系？難道廠圖書室都是黃色書籍？今天，他又忍不住跑到圖書室，管理員看到他，無奈地讓他進去了。圖書室真的有好多書，內(nèi)容卻是魚龍混雜，通俗演義、武打言情、甚至毛衣編織、烹飪技巧等應(yīng)有盡有。夏之陽挑了兩本書：《名人演講辭精粹》和《魯迅選集》，帶回中隊如饑似渴地讀起來。業(yè)余時間，戰(zhàn)友們飛短流長、吹牛斗牌……他全都視而不見，他一邊癡迷地讀著，一邊認真地做著筆記。有些時候，夏之陽不得不同戰(zhàn)友一起打牌，有時是班長和領(lǐng)導的命令，有時是為了湊夠牌局人數(shù)。再說，他也不愿讓自己太明顯地孤立于大家之外。在打牌的時候，夏之陽常常心不在焉，回味書里的話語。“曙光在頭上，不抬起頭，便永遠只能看見物質(zhì)的閃光。”這不正是現(xiàn)在人們的通病嗎？如果沒有遠大理想，必然會利欲熏心。如果只是低著頭走路，難免摔跟頭，甚至頭破血流，或跌入深淵。僅僅看見物質(zhì)閃光的人是危險的，他們只會挖空心思地追求物質(zhì)的享樂，把品行、仁慈、溫情拋在一邊。“缺少了這些東西，人生就會變兇暴，一切都完了。”卓別林在《要為自由而戰(zhàn)斗》一文中這樣說。
“你還想不想打牌？”徐友瞪了一眼正在遐想的夏之陽，氣得把牌摔在桌子上，“和你打?qū)﹂T，真是倒霉透了。老是出錯牌，你腦子在想什么呢?！毙煊奄€氣地上了床，“不玩牌了，睡覺！”一場娛樂鬧得不歡而散?！按蚺浦皇窍r間，何必這么認真。”夏之陽苦笑了一聲。徐友轉(zhuǎn)臉看看他，也笑了：“書呆子一個，真拿你沒有辦法?！?p> 夏之陽坐在床上，他想到還有一篇函授作業(yè)沒有完成，就靜下心來構(gòu)思。這幾天，廠里舉行廠慶活動，放了幾場電影，戰(zhàn)友們也過了電影癮。想起看過的電影，有中國的，有外國的，夏之陽深有感觸。有些電影追求的是刺激、娛樂，而有的電影里卻充滿了濃厚的人情味。要改革經(jīng)濟領(lǐng)域的陳舊觀念和模式，更應(yīng)該改革人們的心態(tài)和思想狀況。人們對物質(zhì)追求的欲望被調(diào)動了，精神文明的建設(shè)卻顯得蒼白、無力。文學藝術(shù)好像只是為物質(zhì)文明的建設(shè)吶喊助威，卻忽視了本來應(yīng)盡的建設(shè)精神家園的責任。生活，不可避免有其雜亂的一面，文學藝術(shù)應(yīng)該去反映，去鞭撻，但不是機械地描述和再現(xiàn)，而是要提煉人性中的閃光點，并升華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就像魯迅說的那樣，讓人們抬起頭來，看到曙光，看到希望和光明。
想到這兒，夏之陽寫了一篇評論《讓電影多一些人情味》，寄給了函授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