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過去的幻影（下）

　　“沒想到從那個時候【正一】就記錄下我的情報了嗎，天人的情報網(wǎng)可真是可怕?！背ｃ轿蚋袊@。

　　“不，我真正注意到你的時間還要更加晚一些，當時那些富商終究是尚不被信任的外圍人員，而萬寧縣城處于我們情報網(wǎng)的邊緣，未能得到多少重視。”愛麗兒搖搖手，坐回到辦公桌前的沙發(fā)椅上：

　　六年前，也就是晉陽文明五年，新紀元歷1284年，在商業(yè)上的發(fā)展帶來大量外來人口，城區(qū)飛速擴建，隨之而來的便是千奇百怪的幫派與地下暴力團伙。

　　財富帶來機遇，也帶來暴力與迷茫。每天晚上都有飛車黨騎著機車招搖過市，他們喊著莫名其妙的口號，在酒精與藥物的刺激下化身沒有理智的野獸，為了地盤與面子和其他暴力團火并。

　　一月二十三日，新年尚未過去幾天，盤踞于城市陰暗角落里地下幫派卻早早展開了新一輪的地盤爭奪戰(zhàn)，街頭大規(guī)模火并已經(jīng)持續(xù)數(shù)周。

　　或許是被酒精和刺激性藥物燒壞腦子的緣故，又或者是什么人精心策劃的陰謀，一小隊飛車黨大呼小叫的沖入了一個他們在清醒狀態(tài)下絕對不敢涉足的地點。

　　一間懸掛正一十字徽的兒童福利院，慈恩福利院。

　　雖說是頂著【正一】的名號，【正一】所給與他們的補助只是一個名頭和定期捐款而已，院內當晚實際上只有一名年老的門衛(wèi)加上數(shù)名被雇來照顧孩子的婦人，并不存在任何武裝力量。

　　一伙頭腦發(fā)熱，極度亢奮的暴徒闖入其中，面對院中三個老人與一群平均年齡不到十歲，手無寸鐵的孩子，可想而知將會是一場浩劫。

　　然而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僅僅不到半個小時，暴徒們便一個個神色驚恐的逃了出來，附近的住民稱有聽到他們大喊怪物、妖怪。

　　事后調查，暴徒在慈恩福利院內共計留下六具尸體，在主樓大廳內存在交火的痕跡，土制手槍留下的火藥和彈孔痕跡清晰可見。

　　由于牽扯到【正一】，南華當時的市政廳只是將他們的死因歸結于幫派內部火并。

　　至于“怪物”，“妖怪”的呼喊則被認為是過量服用違禁藥物“升天”帶來的幻覺，這種藥物因能給人同時帶來飛行于空中與高速墜落的快感而得名。

　　在極度亢奮的狀態(tài)下，這群流氓看到什么都很正常。

　　“對于南華當局與附近居民而言，這是個可以接受的解釋。當時的南華既處于經(jīng)貿方面的上升期，也是三教九流爭奪利益進入白熱化的時期，六人死亡不過是當時街頭火并的日均死亡數(shù)字而已，人們早已習慣每天街頭都多出幾具無人認領的尸體。”

　　講到這里，愛麗兒移動帶滾輪的沙發(fā)椅轉向窗戶那一邊：“但在進行善后處理時，【正一】的信徒們卻發(fā)現(xiàn)了無法解釋的怪異現(xiàn)象?！?p>　　愛麗兒示意常憬悟跟上，少年上前一步，站在沙發(fā)背后。

　　“首先是位于主樓外壁所發(fā)現(xiàn)的第一具尸體，被人扭斷脖子遺棄在路邊，奇怪的是此人不知為何落單，離開隊伍。而在他的顱骨上還有一個手印，大小遠小于一名發(fā)育正常的成年人?！?p>　　“然后是在主廳的三具尸體，咋看是受到鈍器敲打頭部致死，實際死因卻是胸骨粉碎性骨折，負責驗尸的仵作聲稱應當是受到某種體型巨大的生物正面沖撞所致，他只能想到大象、犀牛之類龐然大物，但這樣的大型動物又怎會出現(xiàn)一間孤兒院內？”

　　愛麗兒微笑著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記不清了?！背ｃ轿蚩鄲赖拈]著眼：“有這回事嗎？”

　　愛麗兒將沙發(fā)轉過來，背靠落地窗，面對少年：“根據(jù)名冊記錄，你的名字直到事件發(fā)生后兩年才出現(xiàn)在記錄中。但根據(jù)對慈恩院出身的孤兒與看護人員的調查，確實有一無名少年在很早的時候就出現(xiàn)在了院內，由于管理上的混亂，很久之后才將他的存在記錄下來?！?p>　　“不勞您說?！背ｃ轿蛑卑椎闹v道：“我的名字是成為覺醒者后，為了接受新式教育才取的，在取名，識字前的記憶全部都很模糊。對你說的事件確實沒什么印象，相比之下，還是【正一】之后采取的行動才比較讓人難以忘懷。”

　　相比飛車黨火并這樣在當時司空見慣的暴力事件，還是天人之后采取的行動更讓人印象深刻，或者說給整座城市的住民留下了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回憶。

　　一月三十日，也就是該事件發(fā)生后的第七天，當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已塵埃落定之時，【正一】用最為兇暴殘忍的手段展示其神威不可侵犯。

　　與三流飛車黨豹眼隊相關的所有人員，乃至于他們背后的金主，販賣給他們武器與違禁藥物的商人，全員共計59人一夜之間都被吊死在了城北的古城墻上。

　　由于城市的擴張，古時用于抵御?？艿睦铣菈υ鐩]有了實際意義，但作為城區(qū)防衛(wèi)的核心，依然是南華人流量最大，最為繁華的地區(qū)之一。

　　除此之外，城墻上依舊保留了數(shù)個哨站，一隊官兵，以彰顯皇庭的權威。

　　而【正一】的舉動則像所有人說明了一件事，究竟誰才是這片大地上真正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威”！

　　59條人命，59具尸體密密麻麻懸掛于城樓上，受烈日暴曬，冷風吹息，卻無人敢于認領。因【正一】沒有正式發(fā)言，任何人都不敢處理這些尸體，只能任由他們懸掛于街頭腐爛生蟲。

　　恐怖的惡臭在舊城墻附近一直持續(xù)了半年，直到尸體徹底腐爛化為白骨方散去，從此老城區(qū)最為繁盛的街道一闋不振。

　　在此期間，【正一】收納的附屬人員該干啥干啥，依舊滿臉笑容上街向行人宣傳教義，對孩童散發(fā)糖果。

　　尸體腐爛的惡臭與奶糖的甘甜香氣成為那個年代孩子們對天人最為深刻的印象。

　　相比之下，區(qū)區(qū)六人死亡，哪怕是發(fā)生在福利院內也很快被人們所忘記，短短六年過去，就連當事人也大多忘在腦后。

　　兒童的記憶總是模糊，不連貫的，常憬悟偶爾能回想起懂事前的一些經(jīng)歷，但卻只是些零散的片段，無法與時間，地理位置等相關信息聯(lián)系上。

　　他能記得無數(shù)次戰(zhàn)斗的場面，心中回蕩的怒火與激情讓他將拳頭砸在眼前敵人可憎的臉上，但究竟為何如此憤怒的理由卻早已忘卻。

　　相比之下，長達半年時間每次路過老城區(qū)都能聞到的腐臭味更為直觀，持續(xù)的更久，也更容易記憶，直到如今，回憶起那城頭上密密麻麻的人體都仿佛還能聞到令人掩鼻的惡臭。

　　“六年經(jīng)過，記憶模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背龊跻饬系氖菒埯悆翰]有深究：“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現(xiàn)在?！?p>　　窗外有微弱的光芒撒入房內，是夕陽的光，原來常憬悟的昏迷持續(xù)了半天。

　　愛麗兒轉過身來，莊重的面對他：“這是我私人的邀請，你要認為是讓你遭遇危險的賠償也可以。我需要你，我想要你?！?p>　　常憬悟愣神，問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p>　　“也會是說，你是我看中的人，希望你能進入【正一】，成為我唯一的扈從，待遇將會在我之下，所有人之上。非常不錯的條件吧?！?p>　　“確實是個令人難以拒絕的條件?！钡倌隂]有選擇立刻答應下來，轉而問道：“我想先知道理由，詳細，具體的理由?！?p>　　“當然可以哦，搞清楚這些對我們都有好處?！睈埯悆汉唵未饝聛?，再次轉身看向窗外：“說了那么多關于你的故事，也講講我的過去吧，或者說，我的黑歷史?！?p>　　“黑歷史？”

　　“是的，關于我第一次感受到疼痛的經(jīng)歷?！睈埯悆狐c頭。

　　透過窗戶的倒影，常憬悟發(fā)現(xiàn)她臉頰微紅，或許這就是她扭過頭去的理由？

　　“我第一次知道名為疼痛的感覺是在十二歲，作為預備役使徒初次參加少年訓練營時，學會疼痛是我們的第一課。別看！”

　　通過鏡子上的倒影注意到常憬悟的眼神，愛麗兒伸手拉上窗簾，室內暗了下來，讓她的面容難以辨認。

　　“很奇怪吧，到十二歲了，居然讓人學習“疼痛”，但那對“我們”，【安離思之子】是必須的，因為在那之前，我在人生十二年中從未有一次受過傷，生過病，感受到名為疼痛的感覺?！?p>　　常憬悟不可置信道：“這怎么可……”

　　“無法相信對吧，但對繼承了圣靈之血，連靈魂的形狀都于大無垢者相似的我們再平常不過了，生來就是天生的使徒，高濃度圣靈之血讓我們超脫肉體與物質的限制，許多修士苦修一聲到達的無漏之身，只是我們的起點罷了?！?p>　　常憬悟還是有些懷疑，或者說愛麗兒言語中展露出的強大已經(jīng)超出人類的認知：“即便如此，你們也不是一出生便是無敵吧？否則就沒有成長的意義了?！?p>　　“當然不會了，但【安離思之子】可是十分稀少寶貴的，一出生便會被大人們嚴加保護起來。十二歲才開始訓練是因為要等我們心理成長到能獨立做出決定，憑自己的想法選擇成為使徒。”

　　常憬悟抿嘴：“這還真是，比想象中還注意個人選擇自由啊。”

　　“強行把不適合的人留下有何意義？簡直是給自己增加隱患?！睈埯悆浩财沧欤骸捌鋵嵉浆F(xiàn)在我們都還保留著退出訓練，脫離預備役身份的選擇?！?p>　　【正一】道存在一層名為宗教的外皮，總讓人感覺脫離等于叛教，當場就把你給斃了，實際上意外的現(xiàn)代化，存在著一套完整的退出手續(xù)。

　　愛麗兒繼續(xù)說道：“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時的場景，明明只是手指上開了一道小口子，淺金色的血液流出來，第一次意識到血液，生命離開體內，嚇得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丟人大哭起來，明明是【安離思之子】，這種情況下表現(xiàn)的竟然表現(xiàn)的還不如普通人的孩子。”

　　常憬悟露出震驚的眼神：“據(jù)我所知人的血液應該是紅色的?！?p>　　“那個只是特效啦，會帶點金光看上去比較神圣，你就理解為宣傳部門給我們全員買了氪金時裝好了，除好看以為沒有意義?！?p>　　次世代的傳媒體系真是恐怖如斯。

　　愛麗兒嘆了口氣：“這只是一個縮影，但隨著這幾年在你們世界的歷練我意識到了，我，以及塞拉、杰西卡，還有莉莉絲身上最大的問題，我們太過于強大了?！?p>　　面對愛麗兒的自信，常憬悟羞愧的低下頭：“請問您這是在炫耀嗎？”

　　這是什么霸道總裁？“我真是太有錢了，我太討厭這么有錢的自己了?！?p>　　“才不是呢?！睈埯悆簱u頭：“認真的，這對我而言很重要。由于是預備役，加上是女性，所以我們在配置上被優(yōu)待，優(yōu)先投放在戰(zhàn)爭烈度、危險度較低的地區(qū)。幾年下來，我們在暗地里也有主動參與一些戰(zhàn)斗，但結果是令人遺憾的?！?p>　　“我們強于敵人，僅此而是，從一開始，上級就只把來到這個世界當作給我們的一場實地教學，而不是真正存在危險的戰(zhàn)斗?！?p>　　愛麗兒猛然拉開窗簾，臉色微紅看向少年：“你認為只面對比自己弱小的對手能算作強大嗎？能說這樣的人是強者嗎?”

　　按常理這時候應該開口恭維，但這顯然不是眼前少女所追求的東西，若說是恭維，甚至是無底線，無理由的恭維，圍繞在她身邊的人也已經(jīng)給與太多了。

　　大無垢者的子嗣所真正追求的東西并非如此。

　　然后，她所選中的少年也并非如此。

　　“只敢對比自己弱的目標動手，只會讓人覺得他弱的可憐。”常憬悟如是道：“我討厭弱小的人不知死活在面前耀武揚威，更討厭空有一身強大的力量卻不敢面對真正的強敵?！?p>　　因少年生來便是這樣的人。

　　因為強大，所以不愿去于饑民爭奪食物，因為強大，所以面對更為強大，不講理的存在也不會退縮。

　　“所以那個時候，你選擇正面面對莉莉婭不是嗎？狂神之血的強大是母庸質疑的。但你還是選擇對抗而不是逃避。莉莉婭的失控是我的誤算，非常抱歉讓你陷入了危險的處境?！?p>　　“但你生存了下來，證明了你所擁有的力量，勇氣，以及更加珍貴的蘊含著不朽性的靈魂。”

　　愛麗兒微笑著向他伸出右手：“我喜歡你的這份強大以及面對壓倒性暴力時的勇氣。請成為我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