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狐賜
一進院門,弋姝這才發(fā)現(xiàn),昭瓏院不僅名字一樣,陳設(shè)布置竟也與她宮中一模一樣。只除了匾額上的字,比她寫得蒼勁有力得多。
她怔怔地站在院中央,心中若說沒有一絲觸動,那也是假的。
突然,一道雪白身影從墻上縱下,差點將她撞了個趔趄。
“狐貍?”弋姝驚喜叫起來。
雪狐低沉嗚咽了一聲,伸出舌頭親昵地舔了舔她掌心。弋姝心情大好,忙蹲下揉著它脖頸:“你何時來的?看你這模樣,最近倒是好吃好喝長肥不少?!?p> 雪狐不滿地覷著眼,將頭蹭進她懷里。
“好了好了,不說你了?!边徊涞冒W癢,不由笑著討?zhàn)垺?p> 一人一狐嬉鬧著。
院門外,幾位女子相互對視了一眼,面色凝重。柳夫人使了個眼色,姜夫人與顏清不約而同點點頭,悄悄隨她轉(zhuǎn)身。阿依娜一臉莫名,剛想開口詢問卻被顏清一個厲色止住了。只得抿著嘴巴,跟著她們一同退了出去。
柳夫人的靈粹閣離昭瓏院不遠。
一進主屋,阿依娜就嚷了起來:“那弋姝到底是什么來頭?竟這么囂張!”
“你們沒看到么?王爺對她態(tài)度明顯不同。王爺一去近三個月,歸來卻突然帶回來一位弋國公主……”姜夫人尋了個主桌旁的太師椅,不動聲色坐下,“中間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p> 顏清快走兩步,極其優(yōu)雅地坐上另一側(cè)椅子,神色略略得意:“你們當然不知,曜哥哥卻不瞞我的,他此次是去了弋國!陛下明年開春即將五十大壽,弋國有尊百尺白玉觀音最是靈驗,曜哥哥是去求取觀音像送給陛下做賀禮。”
柳夫人一左一右瞥了兩眼,面色微沉。這是她的院子,她二人這么一坐,她倒矮一截成了客人一般。
姜夫人微微垂眸,不知想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又笑道:“到底還是顏小姐與王爺親近,連這等事都與小姐說。不過為何沒看見什么觀音像,反倒來了位弋國公主?”
顏清睨了她一眼,道:“虧得你父親當年還贊你聰慧,那觀音像既有百尺,若拉回西境再繞一圈送入京中豈不費事?自然是直接運進京的。至于這位弋國公主……”
“不會是她與觀音像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王爺想娶她吧?”阿依娜恍然叫了起來。
顏清面色明顯一變。
她知道,她“曜哥哥”做得出這種事。眼前的這幾位夫人不就都是因利害關(guān)系進的王府后宅么?她忽然想起方才門口曜哥哥說昭瓏院“是她的院子”,忍不住有些局促。
難道他這次生的不是納夫人的心,而是娶王妃?
柳夫人瞧著她不斷陰晴不定的臉,心里一陣暢快??谥袇s笑著安慰:“王爺雖讓她住了昭瓏院,可看著卻不像要娶的意思。她年歲看著尚小,所帶婢女、隨身之物又略顯寒酸。想當初阿依娜公主入府,西蠻王可是送了上千頭牛羊過來的。”
顏清終于露出一絲笑:“柳夫人說得是。曜哥哥若真要娶妃,是要提前上本請奏陛下的。我倒沒聽說他最近有這舉動?!?p> “那這公主來所為何事?”姜夫人悠悠說著,瞥了眼顏清又故意道:“王爺對她明顯維護得很,我瞧著倒像是有點那男女之意?!?p> “不管怎樣,先派幾個人去探探?!鳖伹鍤獍恋靥еM,“我看柳夫人你屋里的小丫頭銀雪不錯,不如先調(diào)她去昭瓏院幾日?!?p> 柳夫人臉色難看地盯了她半晌,終于擠出一個字:“好。”
銀雪是她從柳家?guī)淼呐慵奘替?,她不以為顏清不知。只是如今她們有著共同的目標,她也不好發(fā)作。
顏清與姜夫人滿意地拂袖而去。直到她們走遠,一個年約十八九的小丫頭才怯怯走了出來,眼圈紅紅:“夫人,當真要銀雪去昭瓏院么?”
柳夫人望著她單純的小臉,憂慮地嘆了口氣:“你的心性怎么干得了這事?她故意點你,我又怎不知她們心思?你是我的人,若無事還好,若是有事她們方可撇得一干二凈?!?p> “可夫人為什么還要答應她們?”
“柳家不過是西境一冶鐵世家,她們可才是真正的出身名門?!绷蛉藫嶂y雪后背,苦笑了一聲,“王爺從不管后宅之事,你也是知道的。若我不與她們?yōu)槲椋慌略谶@府里咱們?nèi)兆悠D難。”
“奴婢去昭瓏院,奴婢會小心的?!便y雪低頭小聲說著。
……
柳夫人領(lǐng)著一眾侍婢進昭瓏院時,弋姝正準備去尋賀瀾。
“公主這是?”柳夫人看著甘棠背著藥箱,相當驚訝。
“本公主有些事要出去,怎么?王府不能隨意走動?”弋姝對她到來也有些意外。
“當然不是?!绷蛉嗣Χ哑鹦?,“這不瞧著公主身邊只有兩位侍婢,實在人少了些。我特地挑選了幾個手腳伶俐的過來伺候公主。”
弋姝蹙了蹙眉,秀目暗暗掃過一眾侍婢,正對上幾人怯生生地抬頭偷瞄著她。她淡淡一笑:“謝過夫人。不過弋姝自幼習慣了甘棠與其莫,實在不必其他人伺候?!?p> “公主若不習慣,讓她們在外院也好?!绷蛉诵沱惖哪橈@出一縷難色,“我如今協(xié)理著王府內(nèi)務(wù),若對公主招待不周,怕是王爺要怪罪?!?p> 弋姝瞧她拿著祈曜做擋箭牌,表情卻不甚自然,也明白了幾分。當即不著痕跡道:“既如此,那夫人看著辦吧。除了本公主臥房與貼身事務(wù),各人該管何事,夫人幫忙安排就好。”
說罷,對著甘棠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后邁出了院門。
其莫不放心賀瀾,方才被石開喚走前一直央求著她和甘棠去看看。她雖為試韓墨在逃跑一事上坑過賀瀾,但從未想過要他性命。賀瀾一路上被麻藥控制,她心里更存了愧疚。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該去看看。
弋姝原以為賀瀾也一并進了王府,誰知問了一圈,竟各個搖頭不知。
王府看著沒那么多曲徑通幽的景致,卻也相當大。兩人人生地不熟,轉(zhuǎn)了兩圈不但沒尋到人,反而迷糊了。弋姝有些氣悶,隨手扯過一名路過的小婢女道:“敢問你們王爺現(xiàn)在何處?”
小婢女愣愣,行了一禮回道:“王爺向來行蹤不定。公主若要尋,不妨去主院問問管家福伯?!?p> 弋姝點點頭,讓小婢女領(lǐng)著去主院。
小婢女一臉為難,卻也只得硬著頭皮照做。走到一間氣勢恢宏的青灰院落前,小婢女死活再也不肯邁步,可憐巴巴道:“王爺從不讓奴婢們靠近主院,奴婢若再往里去就逾矩了。公主還是自己進去問問。”說罷,朝弋姝行了一禮,忙不迭地溜了。
弋姝啞然,祈曜在下人心中如此恐怖?她搖頭輕笑,只得帶著甘棠進去。
剛進院門還未轉(zhuǎn)過影壁,就聽里面?zhèn)鱽硪魂噵傻蔚温曇簦骸瓣赘绺纾阋蝗ゾ蛢蓚€多月,你可知父親……與清兒都憂心著,今日府中特地為您安排了洗塵宴,為何不能去?”
弋姝忙止住,停在影壁后。很明顯,久別重逢,小情人總得先訴一訴衷腸,她若直愣愣沖過去顯然不合適。
“咱們先回去。”弋姝輕輕跟著甘棠比劃著。
院內(nèi),祈曜聲音明顯不耐:“本王說了,今晚不行。明日自會去看望舅父?!?p> “曜哥哥,是不是因為那位姝公主?你往日從不這樣的。再說,父親也盼著你去呢?!?p> “姝公主是客,本王自然得先安頓好她?!逼黻壮谅暤溃骸熬烁缸钪囟Y節(jié),換做他也會如此?!?p>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因為她!”
弋姝挑了挑眉,這也能關(guān)她事?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不過她對旁人的情情愛愛沒啥興趣,更沒必要去摻合這混如泥水的王府后宅。她拽了拽甘棠,小心翼翼往門檻后退去。
一腳剛邁出門檻,身側(cè)突然響起來一道少年人清朗聲:“你們干什么?”
弋姝一尬,抬頭正撞上一雙金褐色的瞳孔,似深空中的星星,光輝不算耀眼但深邃無比。
弋姝承認,她被吸住了。
“你們是誰?我怎么沒見過?為何闖我王兄院子?”少年人上下打量著她,有些不滿。
“啊?哦,我是新來的,找王爺問點事?!边K于回過神來。
金瞳、卷發(fā)、皮膚也比一般人白皙……難道是混血?
她正思量著,祈曜已經(jīng)走到門前,蹙眉道:“你何時來的?”
弋姝摸了摸鼻子,她總不能說方才一直再偷聽吧?只得訕訕指了指少年:“我過來想問問賀瀾在哪,才剛進院就撞上這位……”
“我叫狐賜?!鄙倌暧焉埔恍?。
“弋國,弋姝!”弋姝當即伸出纖白右手,做出握手姿勢。
“你就是那位弋國小公主?”少年驚奇望著她眸光透亮。
卻,沒有伸手。
弋姝眼中升起淡淡失望。難道不是“老鄉(xiāng)”?
祈曜輕輕上前兩步,不動聲色隔開兩人。“今晚府里設(shè)了宴,還望公主賞光蒞臨?!?p> 弋姝依舊沉浸在如何“驗證老鄉(xiāng)”的情緒中,完全沒在意祈曜的話。側(cè)身繞過他對著狐賜又道:“聽說,你會提純制藥?”
祈曜臉色頓時晴轉(zhuǎn)陰。
狐賜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模樣:“對呀,藥物不都得提純一下效果才好么?”
弋姝更驚了,緊接著又道:“那些法子誰教你的?”
“沒人教。不就是……該那么做么?”狐賜一臉茫然。從沒人與他探究過這個問題,他好像天生就知道。
弋姝愕然,片晌才回過神來:“你有空方便帶我看看怎么做的么?”
“你若感興趣,當然可以。”
祈曜見他倆越聊越起勁,完全無視他的存在,臉色越發(fā)陰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