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爭訟
李禮派去王府的人打探了小半日,終于得了些信息:昨日晚宴王爺震怒,本欲定那田公子“邪淫”之罪,只因有位弋國公主求情,王爺不得已才答應(yīng)“秉公處理”。
李禮總算有了主意,坐在堂上腰桿也直了!想來柳家覺得“邪淫”之罪多少會顯得自己女兒也淫亂好色,所以才告了更嚴(yán)重的“騙奸”。不過說到底,王爺這“秉公”二字還是有親疏的。
田玖卿自然沒有戴枷的。一則衙役不敢,二則弋姝言他目前只能算“嫌疑”,斷沒有沒審就當(dāng)犯人的道理。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上了弋姝馬車,一眾衙役跟在車后,倒成了跟班似的。
一到車上,弋姝就開口盤問:“你與那柳二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田玖卿依舊一副吊兒郎當(dāng)模樣,將事情略略講過。
他在平城與大堯九皇子見過之后,便直接取道入了西境。這一個多月盤了不少店鋪,也結(jié)交了一些西境有頭有臉的人。那日顏家小姐設(shè)私宴也請了他,他推脫不過便去了。誰曉得那酒實在烈得很,他沒喝多少就醉得不省人事。再醒來,就是衣衫不整在柳家二小姐閨房里!
“你醉了還能從顏府到柳家?”弋姝驚奇道。
“是啊?!碧锞燎浜苁菬o辜:“人人都說是我主動爬上了柳二小姐馬車!我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怎么就那么犯渾!再后來,柳家三天兩頭過來尋我,我只能盡量躲著,誰知道昨兒居然說懷孕了?!?p> “一擊就中,你能力不小啊?!边滩蛔∞揶怼?p> “喂,你好歹是公主,這等渾話也張口就來?”田玖卿哀怨嚷嚷,想了想自己又嘆了一氣,“那晚的事,我就朦朧記得自己喝了酒,有人喊我進(jìn)了一座園子,再后面真就一點都不記得,像你以前說的什么‘?dāng)嗥恕!?p> 弋姝沒在說什么,心里卻有了些猜測。田玖卿喝醉酒是什么德行,旁人不知曉她卻清楚得很,那是睡著十頭牛也拉不起的主。
馬車來到府衙門外,弋姝一掀車簾唬了一大跳。門外紅色木柵外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興奮無比的民眾。
終于在衙役的幫助下,幾人很困難的擠了進(jìn)去。站在公堂黑黢黢的石板上,看著上方正襟危坐的官老爺,四周陰森森的刑棍,田玖卿郁悶無比:沒想到自己還有被壓上公堂的一天,還真是……難得的體驗。
回頭再一看,那些百姓似乎“體驗”更難得!拼命抻著腦袋往前擠,有些專業(yè)看熱鬧人士,都快爬上柵欄了。
弋姝往他身邊側(cè)了側(cè),輕聲笑道:“你這香艷事怕要轟動全城了。這種熱鬧連我都不想錯過,更別說百姓了。”
田玖卿無奈瞪了她一眼,挺了挺腰身,還算規(guī)矩地站在堂下。弋姝也跟著他并排站著,左右一掃就掃到了旁邊一張?zhí)梢?。上面的小姐抬袖半掩著面躺著,恰到好處地留了三分之一敷滿粉、慘白得嚇人的圓臉。
弋姝目測了一下,這柳二小姐身高一米五,體重……約莫一百五。
“幾年不見,你口味漸重啊。”她終于明白香河為何將柳二小姐說成“那種貨色”了。再一想到田玖卿往日自詡風(fēng)流倜儻,擁著這么一位胖美人……
那畫面實在太過驚悚美妙。
她實在憋不住笑,只得往田玖卿身后挪了挪藏起半邊身,肩膀一聳一聳。
田玖卿其實那日也沒瞧仔細(xì)柳二小姐姿容,這一聽也下意識扭頭。再一看,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他那日眼瞎么?
喊威聲終于響了起來,李禮大老爺“啪”地一拍驚堂木,脆響無比。公堂內(nèi)外嘈雜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看客們也變得鴉雀無聲,畢竟這等好戲可不是年年能遇到的。
“堂下何人?”李禮聲調(diào)緩沉問道。
他其實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甚至該怎么判也已知曉,但表面功夫還是要一套套做全的。畢竟此刻幾百雙眼睛盯著大堂,官威不擺足,如何才能顯出朝廷威嚴(yán),他為官威嚴(yán)?
聽著大人開口,堂下的原被告雙方各自應(yīng)了。柳家又將狀子遞了一遍,李禮假意看過,又交由師爺,讓田玖卿也一看。
弋姝也探出頭來。狀紙上細(xì)細(xì)寫著,田玖卿如何應(yīng)邀去了顏家私宴,飲了幾杯酒,又是如何要參觀顏家私園,在那里邂逅了柳二小姐。都附了言家家仆的證詞。
再往下,就是田玖卿在園子里如何與柳二小姐相談甚歡,傾慕二小姐才華,以致晚宴結(jié)束還要登車與二小姐同行。這一段也有賓客證詞。
至于到了柳家,則全是柳家人證詞。說二小姐在門口如何如何相拒,田玖卿不愿離去。二小姐無法,只得請他進(jìn)府安排廂房。可誰想半夜他卻偷摸進(jìn)了二小姐閨房,強(qiáng)迫二小姐行了事。二小姐第二日羞愧難當(dāng),本欲自盡,卻被他哄騙說愿娶為正妻這才作罷。柳家人本欲息事寧人,也就咽下這口怨氣,誰料他又事后賴賬!
弋姝指了指柳家人證詞,朝著李禮道:“大人,這段皆是柳家人證詞,怕是不可全信吧?我夫君從未入過柳家,怎能輕易就找到柳二小姐閨房?還有柳家小姐夜間睡覺不鎖門?沒奴婢伺候?怎到第二日才被人發(fā)現(xiàn)?”
李禮面色不悅,驚堂木一拍,冷冷道:“你不過一介女子,本官看在你是田公子未婚妻面上,才勉為其難讓你站在公堂之上。你不行禮、不下拜,還妄圖指點本官斷案?”
弋姝看了他一眼,突然故作好奇問道:“上堂就要下跪?”
田玖卿很誠懇地配合:“見官當(dāng)然要拜的。這是朝廷體面、大人體面。”
弋姝呵呵一笑,又一臉天真地指著柳家人:“那他們?yōu)楹尾挥霉???p> 柳家一位年長些的男子站起身,不耐煩道:“我們柳家大小姐乃是王府側(cè)夫人,柳家也算皇親有品級的,自然不用跪?!?p> “哦,原來這樣!”弋姝很好學(xué)地點點頭,又問田玖卿:“那夫君有品級么?”
田玖卿努力憋住笑,認(rèn)真道:“嚴(yán)格算起來,我品級比他們王爺稍微低一級。不過我領(lǐng)著東齊爵位,不知道在大燕做不做數(shù)?!?p> 李禮想了想,田玖卿畢竟是東齊貴胄,這要跪他無意于打了東齊臉面,倒是沒必要在這種禮節(jié)小事上糾纏,當(dāng)即道:“田公子亦可不跪。”
“那要做數(shù),是不是無論哪國只要有品級就都不用跪了?”弋姝又道。
李禮臉色一沉,柳家與田公子他可以不計較。這不知道從哪冒出的小丫頭片子居然也敢對他無禮,心中怒火可想而知。他道:“你既站在大燕公堂之上,自然要按大燕規(guī)矩來!來人!把這多嘴的小女子……”
話音未落,一旁的師爺慌忙擱筆上前,附在李禮耳邊嘀咕了一陣。李禮一愣,再看向弋姝眼中竟有些后怕。他輕咳了一聲,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把這小女子錯先記下?!?p> 跪與不跪之事就此作罷,堂上訴訟正式開始。柳二小姐聲稱,當(dāng)天晚上田玖卿入了柳府之后,又與她在花園暢談。田玖卿借著酒勁,在園子里就將自己撲倒在地,瘋狂親吻摟抱,并且還撕扯她的衣服,想要意圖不軌。幸好她掙脫了。因不想讓丫鬟看見自己衣衫不整,也不愿讓家人知曉這荒唐之事,便獨(dú)自回了房,遣退了丫鬟。也因此讓田玖卿半夜有了可乘之機(jī)。
“這么說,我夫君是偷偷跟著柳小姐,確認(rèn)的房間?”弋姝問。
柳二小姐輕輕啜泣著,點點頭嬌聲道:“大約是的。”
“他如何進(jìn)的房?從正門還是窗戶?”
“大概……窗戶?!?p> “什么時候?”
“約莫三更天?!?p> “可這訴訟上,并未有小姐閨房窗戶從外面破壞痕跡。難道小姐冬日睡覺、換衣都不關(guān)窗?”
柳二小姐一愣,道:“當(dāng)時心慌,一時間忘了?!?p> “哦~~小姐居然忘了!”弋姝故意拖了個長音,話鋒一轉(zhuǎn)又高聲道:“小姐剛被猥褻,好容易逃進(jìn)閨房,不但沒有因為害怕確認(rèn)房間是否安全,還任由窗子開了半夜!不僅如此,從三更到五更天明,府中皆未聽到小姐呼叫,難道我夫君一直捂著小姐嘴巴在行事?也未免太強(qiáng)悍了吧!事畢之后,小姐您依舊未跑,反倒任由他在您閨床上睡著,直至被家人揪起。也著實心大了點!”
府衙外看熱鬧的百姓頓時哄堂大笑。心中各個嘆服這位田家小娘子真敢說!不過這短短幾句,倒讓相信田玖卿的人多了好些。再一看,怎么都覺著這樣風(fēng)雅的公子哥兒做不出半夜入室采花之事。而那躺椅上的柳二小姐,看著倒像是心甘情愿等人上門的。
柳家人當(dāng)下面子掛不住,對著李禮質(zhì)問道:“大人!是她審案,還是您審?如此藐視公堂,大人還不轟出去嗎?”
李禮已然知曉了弋姝身份,坐在堂上左右為難。只得一拍驚堂木,讓眾人安靜下來。
“柳家,你們可有說的?”
柳家一位男子走出,嘩啦抖出一件外衣道:“這是那日家妹所穿衣物,正是被這道貌岸然的田公子所撕破?!苯又謴膽阎刑统鲆环馕臅骸斑@是田公子那日在我府上寫的認(rèn)錯狀,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他愿娶家妹為妻。有他的親筆簽字,大人請過目!”
李禮接過,瞧了一遍又讓人遞給田玖卿。
“田公子,你還有何話說?”
田玖卿有苦說不出,只得道:“文書確實是我所寫??刹⒎浅鲎蕴锬潮疽?,他們柳家那日將我鎖在房內(nèi),不能吃喝,不能如廁。田某憋不過,這才簽了字?!?p> 弋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輕道:“你可真出息!”
田玖卿側(cè)在她身側(cè),悄聲回話:“餓我受得住啊??梢蝗喝藝蛔屓巳鐜?,這誰受得了啊。”
“大人!”弋姝上前一步,高聲道:“可否讓小女看下衣衫?”
李禮皺了皺眉,不悅道:“田夫人!本官見你年幼,本不想與你計較??赡阋辉贁_亂公堂,本官按律也可將你懲處!本案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你夫君的親筆文書,你有何可胡攪蠻纏的?”
他能在這府尹位置上坐著,豈能不明白其中有問題?但奈何上頭有過指示,他若不偏著柳家,這位置斷然坐不長久。方才這位田小夫人三言兩語就把柳二小姐證詞戳成了四處漏風(fēng)的窗戶紙,若再讓她糾纏下去,只怕這案子今日結(jié)不了!
“柳家,你們?nèi)缃裼泻我??”他自動忽略弋姝,溫聲問向柳家人?p> “我已被田家公子玷污,本無顏面再茍活于世,奈何我腹中孩兒實在無辜。田公子若能履行承諾,我愿不再追究?!绷〗銍聡虑星姓f著,羞中帶怨,怨中又帶著一股子深明大義。
“若是不愿呢?”弋姝問。
“那我柳家自然一告到底!田公子騙奸難道還能無法無天了?這是大燕,不是你們東齊!”柳家那男子義憤填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