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
人,很冷。
但更餓!
在漫天飛舞的雪地里,幾個簡陋的窩棚里,擠在窩棚里的人,大都是躺著,躺著干什么?
能省些力氣,多撐一會。
不過終究,還是要走出來的,盡管很餓,但是吳滿屯還是走了出來。
真餓??!
敲著鼓的肚皮提醒著吳滿屯,提醒著他,從昨天到現(xiàn)在只喝了一碗稀飯,米煮的稀飯。
稀的能映著人影的那種。
盡管很餓,甚至連腿腳都沒什么力氣了,可他還是在雪地里走著。
“但愿能抓住些東西……”
吳滿屯自言自語道。
那怕就是抓只老鼠,能喝上一口老鼠湯,那也能多吊上幾天的命。
“要是這幾天有人餓死了,估計還能吃上幾口肉?!?p> 人在餓的時候,什么事都能干出來。
為了活命,吃人,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吳滿屯還沒吃過人,上個月他們從女真人的莊子里逃出來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背了百十斤糧食,也就是靠著那些糧食,他們才撐到現(xiàn)在??赡切┘Z食總有吃完的一天。
為了活下來,他們每天只喝一碗稀飯。
現(xiàn)在面對饑餓,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如果當初沒用河豚肝毒死女真人,他們還在莊子里的話,雖然吃的也就比牛強一點,可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餓吧。
“要是當初,把莊子里的糧食都帶出來就好了……”
他們離開莊子逃出來的時候,每個人不過只背了百十斤糧食,那點糧食不僅要省著吃,還要省下明年開春的種子。
在鐵山這地方,沒有誰管他們吃飯,除非是當兵,可即便是當兵,發(fā)的口糧也不夠吃啊。
大雪天里,想在雪里刨到些吃食并不容易,不過對于出身獵戶的吳滿屯來說,他倒是有自己的辦法,他在雪里下了不少套子。
遠遠的看著設套子的地方有只半大兔子凍死在那,吳滿屯就興奮的了跑了過去。
“兔子!今天有肉吃了!”
有肉吃了!
一只兔子雖然就幾斤重,可對于這些逃到饑腸轆轆的遼民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畢竟,鐵山這地方和遼民聚居的大多數(shù)地方都一樣,但凡是能吃的都讓他們吃完了。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甚至就連同海里游的,都被吃完了。
畢竟,這里有幾十萬不堪后金欺壓而逃入朝鮮的遼民,無論是鐵山也好,還是皮島也罷,荒涼的山地根本就種不出來什么東西。
飯自然也就吃不飽了。
“這湯,可真香啊……”
喝著肉湯,李大個子忍不住說道。
“要是能天天吃上這肉,就是死了也情愿。”
“李大個子,既然一樣的要死,為啥還逃到這???”
“嘿,那你小子為啥逃到這?”
“為啥?擱胡人那邊死了,就是死了都見不著祖宗,擱這邊餓死,餓死了那也是漢人,能見著祖宗……”
能見著祖宗,瞧著大家伙腦門上冒出來的些許頭發(fā),李大個子笑了起來。
“是啊,擱大帥這邊,就是餓死了那也是能見著祖宗的……”
說罷,李大個子突然輕唱起來。
“步卒何貿貿,相逢新安城。身上衣百結,手中無寸兵。自言遼陽民,幾年陷腥塵。萬死脫虎口,籍名毛帥府……”
……
夜深了,在皮島的帥府里頭,燈光依然搖曳著,伏身于案前的毛文龍,又一次拿起了剛擬好的公函。
他的手頭已經(jīng)沒糧了!
入冬后,就沒有船來皮島了,現(xiàn)在的風是往登州去的,即便是登州那邊給他運糧過來,也要等到明年三月起南風的時候,才能有糧食運過來。
可登州那邊會送糧食過來嗎?
“哎!”
長嘆口氣毛文龍的心情沉悶到了極點。
自從去年袁可立辭官后,從登州運來的糧食就越來越少,這沒有糧食,難道要讓大家都餓死在這里?
“……山東紅腐百萬粟,日望登萊泛舟役。滄海茫茫帆影絕,一日溝渠百人骨。天門萬里不可梯,哀哀士卒誰當恤?憶昔遼陽全盛時,公私豐足民不饑。只今異域作饑魂,蒼天蒼天我何冤。辭罷血淚沾衣裙?!?p> 唇間默默的輕吟著這首不知是什么人編作的《新安步卒歌》,毛文龍忍不住喝道。
“內地諸公誤我!”
“你們誤的那里是我,分明就是大明?。 ?p> 在院子里踱著步子,毛文龍一邊走一邊說。
“沒有糧草,你讓我東江鎮(zhèn)兵卒那里有力氣去打仗,沒有力氣,打什么打,不就是送著腦袋讓人家去砍嗎?”
就這樣在雪地中走來走去的毛文龍,一邊走一邊咒罵著。他的臉上盡是怒容,氣急之余,甚至狠狠的拍了一下院中的大樹,震落的雪落在他的頭上,冰涼的雪花落在脖頸里,毛文龍的那雙眼睛中卻閃動著淚光。
“啊……”
這邊一聲嘶吼后,有人匆匆走了過來。
“大帥,大帥這是怎么了?”
看著來人,毛文龍怒聲道。
“千余人、千余人,昨日餓死千余人,今日興許又有這么多人餓死,明覺,你說,如此下去,不等建奴攻我,我東江鎮(zhèn)數(shù)十萬軍民,豈不就盡數(shù)餓死?”
看著汪汝淳,毛文龍又長嘆道。
“要是他們死在建奴刀斧,還是死得其所,可,可如今卻要餓死于此地,我又如何能對得起他們?他們投奔毛某,是為了打建奴,為了打回遼陽老家,可現(xiàn)在呢?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餓死!”
大帥的話,讓汪汝淳的心情一沉,東江就要斷糧了,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打從兩個月前,最后一批糧食,只運來區(qū)區(qū)五萬石時,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冬天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
“內地廟廓當事如此這般刁難我東江軍民,難道就不怕耽誤國事嗎?”
作為毛文龍的幕僚,汪汝淳的心里當然很清楚,清楚的知道那些所謂的“當事”,所謂的朝臣,壓根就不怕耽誤國事,要不然又怎么能可能克扣東江的糧餉。
汪汝淳的話讓毛文龍惱聲道。
“他們的眼里什么時候有過國事?什么時候有過天下,除了黨爭,他們還會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