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獅大街,永寧侯府。
竹然苑。
掌燈時分。
鄭修沐浴更衣后坐下喝茶。
一墨進(jìn)來稟報說三平已經(jīng)帶著高掌柜等在外面了。
鄭修頷首,讓他帶人進(jìn)來。
三平帶著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低著頭小心走進(jìn)來,給鄭修施禮:“見過侯爺,侯爺萬安?!?p> 鄭修點點頭,放下茶碗,問矮胖高掌柜:“妙筆齋的生意如何?”
高掌柜忙拱手低身道:“回爺?shù)脑?,奴才想了兩個法子,本月的生意比前幾個月好了一些,柜上也多賺了幾百兩銀子?!?p> 高掌柜是家里的老人了,從他父親手里接過的買賣,最是知道侯爺?shù)男宰印?p> 凡事不要夸大也莫要過謙,有一就說一有二就說二,斷斷不能有一說成二,也絕不能有二說成一。法子是他想出來的,他只需原原本本說出來就成,剩下的侯爺自會定奪。
鄭修略微沉吟,淡聲道:“買賣歇下,找一個懂刺繡的老人來做你的副掌柜,往后做繡莊?!?p> ……
高掌柜怔了一下,連忙應(yīng)是。
心里卻是越發(fā)狐疑:他們侯府在內(nèi)城平順街一共五間鋪子,皆是二層小樓,位置也是頂頂?shù)暮谩R婚g酒樓一間古玩店兩間茶莊,還有一間就是他的筆墨鋪子。
平順街是內(nèi)城大街,最是繁華熱鬧,周邊的店鋪有一說一都是周武最最頂級權(quán)貴家里的產(chǎn)業(yè)。各家有各家的門道,各家有各家的路數(shù),生意都是平分秋色的相差無幾。
這里面的緣由,說到底也不過是在這里做生意又有臉面又能互通消息,并不指望著掙多少銀錢。
如今侯爺竟然要把他的筆墨鋪子關(guān)了,重開一間繡莊,這是為何?
鄭修推推桌上一疊紙道:“過來看看這個。”
高掌柜連忙躬身過去,小心捧起那疊紙,一頁頁翻過去。
他是生意做成了精的老人了,雖不懂這些女人家的東西,可勝在見多識廣,一看之下便是驚訝地睜大眼睛。
他也不敢再仔細(xì)看,忙又是規(guī)規(guī)整整地把紙張疊放回去。
袖手道:“這是一套針法,奴才不懂這個,但卻是知曉這個東西好。”
他很會說話,雖看不出來這東西好在哪里,可侯爺既是給他看,那就一定是極好的。
鄭修微微頷首:“你下去吧,這件事要速辦?!?p> “是?!?p> 高掌柜連忙應(yīng)是,躬身告退出門。
三平也跟著悄悄退出去。
鄭修起身來到窗前佇立。
半晌后,又踱回桌前站定,拿起一張宣紙鋪好。
他修長的手指拈起墨錠,在端硯里細(xì)細(xì)研磨。
直至磨出細(xì)細(xì)的帶著淡淡香的墨來。
這才在旁邊的金絲楠木雕花筆筒里挑出一只最細(xì)的銀毫來,沾上墨汁,穩(wěn)穩(wěn)落下筆。
外面隱約的更漏聲不停響起。
鄭修桌前的紙張疊成一疊。
他放下筆,看著面前的宣紙微微搖頭,又把那張紙也放到那一摞上面去。
還是不行,比不上程小娘子畫的那樣好。
他又拿起那一摞繡畫,一張一張地仔細(xì)翻看起來。
面上忍不住帶出一絲笑意。
非是因這繡畫多么精巧稀奇,而是這個人的心思格外靈巧聰慧。
畫畫的好的,字寫的好的,琴彈的好的,詩作的好的,被這京里一眾讀書人吹捧的女子不知凡幾。
鄭修卻都不以為意。
世人大多沽名釣譽,能有真正才華本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其中頭腦真正聰慧的則更是少中之少。
大多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
程小娘子則不然。
她畫畫的固然算好,可也不是頂好。且,這樣清晰的畫法斷斷不是毛筆畫出來的,又豈能有那種韻味意境,能讓他動容?
他看中的是這份心思細(xì)巧與認(rèn)真心意。
這樣的東西只是使用工圖而已,只需畫出大致輪廓,工匠自然會按圖索驥,做將出來,沒什么可太費心思的。
可小娘子偏不。
她不單單找到最合適的筆,以最清晰的畫法把它畫出來,且字里行間的詳解備注里更是充滿了奇思妙想,遠(yuǎn)遠(yuǎn)非常人所能想到。
她這是把這份工圖當(dāng)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來看了。
極其鄭重虔誠地去做。
送給他。
而,那方青綢帕子……則裝在一個粗陋至極的荷包里。
也還給他。
鄭修唇角微勾。
這樣的心思,這樣的心意……
好一個秀外慧中,聰慧靈透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鄭修平生僅見,即便是沈三也多有不如。
他輕輕放下繡畫,起身重新踱至窗前,望著窗外,負(fù)手而立。
更漏聲聲慢,夜靜人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