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林月都是半夢半醒的。天剛蒙蒙亮,她就熄了火堆,背著包袱趕路了。她從霧氣彌漫走到艷陽高照,道旁的景象由樹林變成了田地。
她口干舌燥,水囊里的水也喝干了,正急切地盼望著能遇到人家,好讓她喝口水,吃一口熱飯。當(dāng)她的這種期盼達(dá)到頂點時,她終于看見了村落。
可當(dāng)她興沖沖地走近,卻看見了許多佩著刀的官差。那些官差在最靠近路邊的一戶人家里,而更讓她驚奇的是她的馬竟拴在那戶人家的院中。
那些圍觀村民說的什么可憐,什么老來得子林月沒有仔細(xì)的聽,她隔著半人高的籬笆,向院內(nèi)的一個官差道:“官爺那馬是我的?!彼檬种钢约旱鸟R。
那官差正好是個頭領(lǐng),他聽了林月的話沉著臉詢問道:“你的馬怎么會在這?”
“我昨夜遇到個賊人,他偷了我的馬就跑了。”
“那賊人長什么樣?”
林月想了想說:“長得倒挺和善,穿著身灰色的粗布衣裳,他的手還被我用劍劃傷了?!?p> 那官差若有所思地看著林月,又疑惑問道:“你一個女子,為何孤身在此?”
林月垂下了眼,裝作一臉傷心的樣子說:“我相公被別的女人帶跑了,我是出來尋他的。”
林月生得柔弱,說話的聲音也輕輕柔柔的,那官差很難不相信她說的話。他對林月同情起來,緩和了臉色說:“待會兒你跟我回去錄份口供。”
林月正想答應(yīng),卻看見官差抬著蓋了白布的尸體從屋內(nèi)出來,一共有三具。那些白布浸著鮮紅的血,還有血液滴落到了院內(nèi)的泥地上。
林月心中有了些猜想,她不安的問道:“這是發(fā)生什么了?”
那官差沉著臉道:“偷你馬的那個賊人是個逃犯,他幾日前殺了他的妻子和岳父,竟沒想到逃到了這里來。昨日夜里他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這家老夫婦可憐他把他安置在了家中。這家兒子跟老夫婦說,他長得有些像告示上的逃犯,卻被那賊人聽見了,他就起了殺心,趁著夜色殺了那對夫婦。那兒子聽見動靜起來,見自己爹娘被殺,又拼命殺了那賊人,他自己也身受重傷,怕也是活不了了。原本幸福的一家人,旦夕間就遭此大禍!”
林月心驚,沒想到自己昨日的疏忽竟造成這樣的慘劇。要是自己當(dāng)時狠心一點,那賊人就不可能騎著馬逃脫,這幸福的一家人也就不會如此悲慘。當(dāng)時自己還詛咒他摔下馬,結(jié)果他就真的摔了,這一摔就害慘了這一家人。
林月心中愧疚難安,現(xiàn)在沒有人陪著她,安慰她了,她就只能自己面對這些痛苦。
那官差看著林月那驚慌不安的樣子,只當(dāng)她是被嚇到了,他說:“死人沒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活著的人。他長著那樣一張和善的臉,心卻比禽獸不如?!?p> 這時,一個帶著冠巾的中年男人一臉哀痛的走了出來。那官差連忙上去問道:“李大夫,怎么樣?”
李大夫搖了搖頭,嘆氣道:“不行了,他傷到了臟腑,救不活了?!?p> 那官差握著刀咬了咬牙說:“那就讓他去吧,他們一家三口也能團(tuán)圓了?!?p> 林月在官府錄了口供,拿回了自己的馬,但她卻沒有急著趕路,等那一家三口下葬之后她才離開了那里。
那之后林月的運氣并不算差,她沒再遇到什么大兇大惡之徒。不過遇到兩個騙子,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他們都以為她生得柔柔弱弱的,最是好哄騙的,卻被她狠狠的教訓(xùn)了一頓,打得鼻青臉腫的。
林月風(fēng)餐露宿,也沒有心思梳什么發(fā)髻,不過像幽冥那樣用根青色發(fā)帶半束著頭發(fā)。她一身青衣,仗劍騎馬,行動間倒有女俠風(fēng)范。她自己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可在一個小鎮(zhèn)上,林女俠卻像一個逃犯一樣的逃跑了。
那日烏云沉沉,眼看著就要下雨了,林月就在小鎮(zhèn)上隨便找了一家客棧??烧l知竟遇上了那個在京城跟著哥哥想要害她的勁瘦少年。
那少年跑去報官,官府沒能幫他抓住殺害他哥哥的兇手,倒把他抓起來關(guān)了一段時間。他出來后,在京城就待不下去了。他到處游蕩,最后在這小鎮(zhèn)落了腳。
他被這客棧老板的女兒看上,入贅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可老板那一家人卻不是好相與的,對他非打即罵。他這人前人后都抬不起頭來,整日滿腹怨恨。
這日,他在客棧幫忙,一抬頭就看見林月走了進(jìn)來。他一下就認(rèn)出了林月,指著她激動的說:“殺人犯,你這個殺人犯!”
林月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她在聽到“殺人犯”這三個字時,那張眼珠突出恐怖的臉時隔許久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中。她慌了神,立馬轉(zhuǎn)身逃出了那家客棧。
那勁瘦少年見她那慌張的樣子,心里底氣更足。他想把他所有的怨恨全部都發(fā)泄到林月身上。他一定要把她抓住交給官府,他要讓他為自己的哥哥償命。他興奮得甚至忘了是他們先傷害的林月,他心里只覺得自己是受害者,他要討回公道。他放下手中的活計,不管不顧的沖了出去。
而林月已經(jīng)翻身上了馬,見他追了出來,忙打馬揚長而去。他看著林月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喊道:“抓住她,她是殺人犯!”
可沒有人幫他。他眼睜睜的看著林月消失在他的面前。他瘋癲的頓足捶胸,倒把路人嚇得不敢靠近。他的岳父氣沖沖的出來,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訓(xùn)斥道:“你在這發(fā)什么瘋,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p> 他不再像之前一樣唯唯諾諾,他一把推倒他的岳父,奔跑著去追趕林月。若是他岳父不出來打他這一下,他怕是不會去追趕林月。他既在追趕也在逃跑,逃脫那讓他窒息的父女,逃離讓他抬不起頭來的地方。他沒有追上林月,也沒有回到那客棧,繼續(xù)過上了游蕩的生活。
林月一口氣跑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遠(yuǎn)到無論如何也瞧不見那小鎮(zhèn)的影子。這時,雨也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林月在渾身濕透前,躲進(jìn)了田地里農(nóng)民搭的草棚中。
她忍饑挨凍的在那草棚中呆了一夜,她的馬都比她幸福,躲在長滿草的樹下悠閑的咀嚼著。林月見它吃的那樣香都有了吃草的沖動。
那忍饑挨餓的一夜之后,林月再沒讓她的包袱中缺少食物,她甚至單獨拿了一個包袱來裝食物。
此后倒也算平安無事。在一個秋風(fēng)掃落葉的日子里,她遇見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姑娘。那姑娘生的削瘦,因營養(yǎng)不良面色泛黃。她就那樣孤苦的跪在小鎮(zhèn)外的路旁。她死去的父親被一塊破布遮掩著放在她身旁。她是從家里把死去的父親背到這來了。
林月很難想象她那樣瘦小的身體是怎么背起她死去的父親的。
林月出錢把她父親安葬了。她感激不盡,說要給林月為奴為婢,林月去哪兒她就去哪兒。她說她和她爹是逃難來的這里,家里的人都被洪水淹死了。林月很是苦惱,但她又不忍心丟下這個小姑娘一個人。她決定帶著這個小姑娘一起去太平縣。
林月不再騎馬,而是和蘇小妹一起坐上了馬車。在蘇小妹的照顧下,林月的日子倒也舒坦了一些。蘇小妹吃苦耐勞,性格直爽。林月和她相處起來倒也覺得很舒服。有人做伴,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孤寂。
等林月她們到太平縣時,已是初冬時節(jié)。林月在之前她和幽冥住過的客棧停下了馬車。她抬頭看著客棧二樓她們住過的那房間的窗戶,感慨道:“沒想到我竟會再回來?!?p> 坐在林月身旁臉色紅潤了一些的蘇小妹疑惑說:“林姐姐以前來過這客棧?”
林月笑說:“來過,和我相公一起來的?!闭f著,她跳下了馬車。
不知道是不是緣分使然,林月竟看到了從藥鋪里走出來的何叢。他還是像林月記憶里那樣強壯,黝黑。她幾步上前,笑道:“何叢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何叢一時沒認(rèn)出散著長發(fā),披著披風(fēng)的林月,他好一會兒后才興奮道:“是你,你怎么回來了?你當(dāng)初救了我,我還想著向你道謝的??墒锹犝f你越獄了,你這又怎么回來了?”何叢說話的聲音小了很多,他是怕被別人聽見。
“我回來要去個地方。”
“什么地方?對了,你相公呢?他又讓你一個人出來?”
“我去那里就是為了找我相公。那地方離你們村子不遠(yuǎn)。”
何叢聽了熱情的說:“那你今日就去我家住唄,現(xiàn)下天色已晚,你住一夜,明日再去尋你家相公?!彼匆娏肆衷律砗蟮奶K小妺,問道:“這位是?”
林月說:“她是我朋友。我雖然想去你家,可就怕你不方便。”
何叢露出了他雪白的牙齒,“有什么不方便?我家就我和我娘兩個人,還有一間房子空著呢。你之前給了我一大錠銀子,我心里還過意不去,我娘還把我臭罵了一頓。這次你去,她一定很高興?!?p> 林月看向何叢手中的藥包,問道:“你娘病了?”
“沒什么,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咳得厲害?!焙螀舶l(fā)現(xiàn)蘇小妹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你看我做什么?”
蘇小妹一點也不羞怯,面色如常的說:“我看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何叢笑道:“這好壞難道還能寫在人臉上?”
“臉上不一定有,可眼睛里卻一定有。林姐姐說了,心術(shù)不正的人看眼睛就能看得出來?!?p> 何叢看向林月說:“你姓林?”
“對,我叫林月。”
“我叫蘇小妹。”
何叢又看向蘇小妹說:“看來你覺得我是好人了?”
“暫時的?!?p> 林月坐進(jìn)了馬車內(nèi),搓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手。何叢在外面趕著馬車,蘇小妹坐在車門邊和他閑聊。
林月透過窗縫看著外面的田地,心里越發(fā)的緊張,她擔(dān)心若是那個水坑去不了冥界,她之后又該怎么辦?這么久過去了,姮歌會對幽冥做什么呢?自己還能再見到他嗎?
她越想越憂心,指甲掐進(jìn)了肉里也沒有察覺到。還是何叢和蘇小妹爽朗的笑聲喚回了她的心神,讓她脫離了痛苦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