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把崖上能吃的野生果蔬都吃了個遍之后,意識到鬼帝該是動手了——比自己原本預想得要快。
他之前在那洞府中對尸孫佼所說的“一統(tǒng)靈界”的計謀,其實全是鬼帝該會做的事。一些細節(jié)來自他對鬼帝的了解所做的推測、一些來自他從卦象中窺知的微小趨勢,另一些則完全就是六十年前他仍被重用時所敲定的計劃。
——正魔兩道都在做一統(tǒng)靈界的美夢,而今正道式微,可借魔道之手攻陷須彌山,再叫畢亥拿到他想拿到的東西。
依照畢亥的性情,一旦有所行動,必然將幽冥殿、寂幽海嚴密封鎖,不許出入。陰符離就是因此被留在那兒了吧?
但這也太急了。鬼族之中要論智謀,殷無念能瞧得上的只有畢亥一人,可他應該從長計議、先預留充足的時間來觀望大自在天的動向才對。難不成這六十年來因為身邊盡是尸孫佼那樣的蠢貨,叫他也變得狂妄自大起來了么?
還是說,那件事他已經(jīng)做成了???
他正想到這里,忽然瞧見天邊卷來滾滾濃云,一時間將日頭都遮了半邊。這濃云在往生崖頭凝住,又猛地一收,化成兩個人形落在殷無念面前。
一個是尸孫佼,換了一身衣裳——一件外袍看起來像一團化作實質(zhì)的火云,罩在他的八卦遁甲上,靈氣逼人。另一個則是陰符離,一落地就縮在尸孫佼伸手,只敢從他肩上露出兩只眼睛盯著殷無念看。
尸孫佼落地就大笑三聲,又把大袖一拂,看起來志得意滿:“有一件好事,有一件壞事,法王你要先聽哪個?”
殷無念想了想:“好事和壞事,都是有關白骨夫人的?”
尸孫佼這時候倒不驚訝,反倒興沖沖地把眼睛一瞪,又像只蒼蠅一樣搓手:“我就知道!全是法王你的設計,對不對?前幾天帝尊心急火燎地打發(fā)白骨那娼婦依計去凌霄崖取你說的那件火族至寶,結果被一個剛剛飛升此界的臭小鬼壞了好事,灰頭土臉地回了來,先叫帝尊罵個狗血淋頭,又被關進火牢煉了兩天,剛才見著她的時候,臉上露了一半骨頭,肉身還沒復原呢!哈哈哈哈哈!”
“哦,所以說好事壞事都是同一件?!币鬅o念朝尸孫佼身后招招手,“你先過來,去把懸上收拾收拾,再給我弄點吃的?!?p> 陰符離聞言大喜,緊跑幾步來到殷無念身邊,想了想,又湊到他臉旁悄悄說:“法王,收拾收拾?咱們是又要跑路嗎?!這話怎么當著他的面說?”
殷無念道:“滾?!?p> “欸!”陰符離更喜,覺得自己已被完全原諒了,立即沖進花木叢中去。
待他離去,殷無念才沉默片刻:“白骨夫人被一個剛剛飛升的壞事了?那人叫什么?”
“李少微?還是什么來著?”尸孫佼擺擺手,“反正是個小雜魚,還有個水靈族的龍吉公主?!?p> 他又作出一副擔心的模樣:“不過帝尊還提到你,又叫我來問你,計策都是你定下的,如今出了差錯……問你什么時候去幽冥殿請罪?!?p> 殷無念在心里笑了一聲。這的確是畢亥的性情——要此事做成了,全是他統(tǒng)御有方。要沒成,便是自己的計謀出錯。
不過他原本也沒指望此事能成。許多年前他外出游歷的時候就知道凌霄崖上有一處靈族留下的禁制,極為棘手。這回叫人先去那里取寶貝,要成了,就可以之脅迫靈族與須彌山離心??梢遣怀?,則會叫須彌山的正道人物心生警惕。
他其實一點兒都不在乎正道和魔道誰能一統(tǒng)靈界,只想叫這兩撥人斗得越狠越好——那樣往后要是跑路了,別人才會沒精力對付自己。
于是他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微微一笑:“你去告訴帝尊,這事沒做成,其實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很在之前就懷疑寂幽海有人與須彌山的正道暗中勾結,我正是想以此引出那人來的?!?p> 尸孫佼吃了一驚:“誰這么大膽子???敢在帝尊眼皮子底下做這事?”
又皺起眉盯著殷無念:“法王,你不會是用這話來糊弄我吧?唬了我不要緊,可要是唬帝尊……咱倆可都沒好下場!”
殷無念又笑:“哦,白骨要去取寶,龍吉公主這個水靈族圣女就偏偏跑去凌霄崖了?你信事情有這么巧么?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寂幽海的叛徒,十有八九就是她。”
尸孫佼看起來既驚喜又不敢太高興:“要是她……那自然是最好的了??赡闶窃趺粗赖??”
“這個你用不著管。”殷無念略想了一會兒,“你再去對帝尊說,我還有下一步的計劃。須彌山上最難纏的人物不就是太白金星和楊戩么?這二位是仙人下界,有他們庇護,正道那些烏合之眾才一個個地自視甚高。”
“那要是能先把這二位其中的一個干掉,帝尊的大計離成功不就只有一步之遙了么?那就叫人假扮成玉虛城的城主玉鼎真人潛進須彌山去,尋機暴起殺上一個,這事不就成了么?”
尸孫佼冷笑起來:“哦,殺上一個就成了?我還說可以殺上兩個、或者把靈界的正道全殺了、把魔道也全殺了,帝尊就能一統(tǒng)呢!玉鼎真人這玉虛城主可不比太白或者楊戩好對付,怎么叫人假扮他?”
又想了想:“不成不成,你說的要是真的,我可得告訴帝尊去,叫他自己拿主意。不然我知情不報,他可要拿我問罪——所以法王,寂幽海真的有個叛徒?要是你想叫我在帝尊面前胡說八道來害我……可別怪我不念咱們主仆一場了!”
殷無念忽然一轉身不說話了。他坐到一旁自己搬來充當條凳的一塊青石上,用胳膊肘撐桌面去剝剩下的幾顆剛剛陰干的帶殼酸果子,剝出一枚丟進嘴里,酸得直皺眉,就大聲叫:“陰符離!做事再這么拖拖拉拉就回滾幽冥殿去!”
隔了一息的功夫鬼將裹著一團陰風跑回來,一手提著一只剛剝了皮的兔子,一手攥著些調(diào)味的野菜,頭上頂了口金燦燦的銅鍋,低聲下氣地賠笑:“法王息怒,老子……俺剛才瞧著崖上沒東西,就緊趕著去附近抄了個散修的洞府,這才剛準備生火燉肉,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殷無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又一擺手:“滾蛋!”
陰符離趕緊跑遠了。
尸孫佼慢慢吐出一口氣,走到殷無念身邊:“法王,我知道我是個蠢材……是不是你老人家的話另有玄機,我還沒參透?求您給我好好說說吧?!?p> 殷無念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那我告訴你,玉虛城那位人族修士的魁首、你說的不比楊戩、太白金星好對付的玉鼎真人,早就死了,你信不信?”
尸孫佼瞪大眼睛:“啊?!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帝尊知道,白骨夫人知道,我知道,唯獨你不知道。你想想是為什么?”殷無念坐直了,認真地看他,“因為我之前說過,你只是帝尊拿來制衡白骨夫人的棋子。棋子是什么樣的?只要可以被挪來挪去就好,管他聰明還是蠢。你還想繼續(xù)做這么一枚棋子么?”
尸孫佼不說話了。
殷無念嘆了口氣:“現(xiàn)在你屬下有一員鬼將,對你忠心耿耿。可不管出了什么事,全跑回來叫你做主。這樣子往后你會重用他叫他獨當一面,還是有了大事會交給別人去辦?”
又抬手往遠處一指:“我就是帝尊,你就是那個給我生火做飯的陰符離??墒悄阆氡晃姨焯旌魜砗热??”
尸孫佼搖搖頭,又點點頭:“唉,好吧,我懂了,法王。你說,咱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