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孫佼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可也不敢問。只好邁步往前走。等到了崖邊往冥服翳洞府的方向一瞧，登時駭了一跳——冥服翳和之前幾個鬼修籠在一團黑風(fēng)里，正在不遠處的半空上。
他們豈不是把剛才發(fā)生的都看見了?。?p> 那幾個鬼修也瞧見他，黑風(fēng)一陣晃動，似乎也嚇了一跳。兩方都不做聲，彼此沉默片刻，尸孫佼才一咬牙：“冥服翳，你之前不是想要拜見法王么？法王正好駕臨此地，還不過來？”
隔了一會兒，冥服翳甕聲甕氣地說：“啊……這個，我還有些要供奉給法王的東西忘了預(yù)備，下次、下次吧——真人替咱們向法王告?zhèn)€罪……”
說了這話將黑風(fēng)一卷，遁回遠處自己洞府中去了。
尸孫佼立即飛跑回去：“法王，壞事——了……”
卻看見殷無念站在遠處，不慌不忙。他倒是一下子了安了心，腦袋也清醒過來了：“哦，之前明三丙走了好一會兒法王你才對冥服翳動手……就是等著他們來瞧的么？”
殷無念點點頭：“明三丙倒是很聰明，知道我的意思。你么，做事就太拖拉了。”
想到剛才陰符離的慘狀，尸孫佼趕緊道：“這個……其實是我怕壞了法王的大計——你之前說本月修至返虛……”
殷無念召出清光寶鑒。這寶物見風(fēng)就長，立起化成一人多高。他邁步進去，尸孫佼趕緊跟上。再出來的時候，就已回到洞府中。
尸孫佼訕訕地還要說話，殷無念一揮手把他給收了，又將洞府大門關(guān)死，皺眉認認真真地開始想事情。
他此前之所以跑去幫尸孫佼辦事，是因為在尸孫佼離開之后他覺得心神不寧。這種不安寧并非因為修煉混元魔體，而似乎是一種危險的直覺，于是他給自己起了幾卦。
但卦象極為混亂。
他之前也修過天衍術(shù)，對卜兇問吉一類的事情頗為自信。人生于天地間，總要同許多人和事產(chǎn)生聯(lián)系，這些聯(lián)系既是卜算結(jié)果的來源，也會對其造成干擾。殷無念在寂幽海待了兩百來年，做事時一貫設(shè)計叫旁人去辦，就為了盡量減少這種聯(lián)系。由此，他用天衍術(shù)來推算的時候結(jié)果大多很準。
可這回他算自己逃離寂幽海這事，卻得了個蹇卦。這意味著此事頗為兇險，將遭遇很多阻礙。他再起一卦，卻得了個師卦，這意味著做事要快，得行險、順險而為。
他因此才親自出面引冥服翳那些人入甕，就是依卦而行。
然而這六十年來他躲躲藏藏，也為自己起過卦，卻從沒有一次像如今這樣兇險而混亂……問題出在哪里？
……是出在沉姜身上嗎？
現(xiàn)在的沉姜雖是鬼族之主，可在大自在天那些不明就里的魔頭眼中，也不過是個靈界土生土長的鬼修罷了。大自在天統(tǒng)御魔道，鬼族與巫族、羅剎諸族一樣，都不過供他們驅(qū)策。沉姜指揮不了那些魔頭，他得像自己平時行事一樣，設(shè)下各種計謀、小心翼翼地從中得到利益。
殷無念擅長這種事。因而原本以為沉姜是的確打算用自己的腦子、而這些天沒有委以重用，是因為打算再好好觀察觀察自己的態(tài)度。他因此叫尸孫佼肆無忌憚地搜刮，一方面是為自己修煉混元魔體攫取資源，另一方面也是為穩(wěn)住沉姜的心。
可大自在天的魔頭之一，同樣是上界下凡的飛廉法師竟來到鬼族與沉姜密談?wù)賳疚逍性`之事，而此事，沉姜沒有對自己說。
這不是好兆頭。意味著自己所揣測的那些沉姜的想法是錯誤的。
但如果是錯的、他也并不打算用自己，又為什么容自己活到現(xiàn)在？
這種無法對未來的事情進行把控、身處危機而暫不得知為何的狀態(tài)叫殷無念心中魔念大熾，他迅速將這些魔念吸收煉化，覺得腦子清醒一點了。
然后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關(guān)鍵人物——白骨夫人。
這些年來鬼兵當(dāng)中一直有一個說法流傳，就是自己雖然逃亡在外，可勢力仍舊極大，到處都是忠心耿耿的舊部屬。殷無念其實很納悶為什么會有人信這種鬼話——鬼族當(dāng)中有忠誠這回事兒嗎？
無非是下級的性命都把握在上級的手中，不得不忠誠而已。
不過讓眾人產(chǎn)生這種印象的，正是白骨夫人。她在六十年間多次向自己傳遞消息、通報尸孫佼的行蹤，甚至安插一些鬼兵大肆傳播謠言，只為殷無念當(dāng)年離去時曾對她說的那句，一個“關(guān)于鬼帝的秘密”。
他之前覺得這是因為自己把握了她的心思、拿捏了她的命門。
但是……要她這些年也一直配合沉姜同自己演戲呢？！
殷無念覺得有點不妙。之前將新修功法這事告訴了她——一方面是覺得兩人的合作關(guān)系經(jīng)過六十年考驗已相當(dāng)穩(wěn)固，另一方面則是因心中魔念影響。此時回想，似乎有點兒大意了。
好在，只對她說了自己的神通，而沒提更詳細的內(nèi)情。
他在洞府中來回踱了幾步，又慢慢坐下了，輕出一口氣。
算了吧。他修這混元魔體，就是要險中求生。此時心中因為這樣的擔(dān)憂而勾動更多情緒，叫他體內(nèi)再次魔念大盛，倒仿佛一個修靈氣的找到了什么洞天福地，極為受用。他本來就已是結(jié)丹，此時更覺神魂之中魔火涌動，竟有將自己的境界再催至元嬰的跡象。
他就從納戒里取出一堆法材堆在自己身旁，冷笑起來。他如今修這種極為兇險的法門，為的不就是從今往后不再仰人鼻息、得大逍遙么？要來的盡管來——倒要看看，天下間誰有本事能叫他殷無念魂飛魄散！
……
幽冥殿的側(cè)殿內(nèi)，一尊比正殿中那尊魔神塑像更小些的塑像微微轉(zhuǎn)動眼珠，將黑氣森森的視線投在白骨夫人身上：“這么說，他找上殷無念了？”
相比在正殿時候，白骨夫人在此處顯得隨意許多。她在等身高的塑像前來回踱了幾步才答：“臣妾當(dāng)時對殷無念說，寂幽海禁制掌握在帝尊手中，他一強行破開，帝尊立時有所感應(yīng)，問他有什么法子，但他當(dāng)時就翻臉，直言說我不該問?！?p> “臣妾還想，帝尊對他的禁制下在他的神魂中。無論他重修之后進展多么迅速，帝尊仍可煉去他的修為。既然這樣自信滿滿，該是找到解開這禁制的法子了?！?p> 塑像沉默片刻道：“不錯。我感應(yīng)到他神魂中的禁制僅是稍弱了些，并沒被完全化解。但能做到這個地步，也大大超出我的預(yù)料。白骨，他修的是什么法門？”
“我不清楚。殷無念守口如瓶?！卑坠欠蛉说吐暤溃拔抑皇怯X得，他是打算先尋死，再在寂幽海中引發(fā)一場混亂，叫帝尊只注意他。而與此同時，叫那人趁亂離開寂幽海。如此殷無念無論真死還是假死都不需要擔(dān)心——那人畢竟從前是鬼帝，必然有手段為他重新凝煉神魂、解除禁制的?！?p> “嘿……倒是忠心耿耿?！彼芟癜l(fā)出一聲長嘆，“畢亥曾經(jīng)最倚重的，就是你和殷無念。我曾經(jīng)以為畢亥的殘魂會向你求助，不料這些年過去，竟選了他?！?p> 白骨夫人垂眼道：“我畢竟是鬼修，而殷無念是人。畢亥以己度人，自然信不過我的……只是，帝尊打算怎么做？”
塑像冷笑，眼中魔光大熾：“兩百年前是我一時不察，叫畢亥逃了一縷殘魂。此前你派人下去凡界，搞了好大一出聲勢，也沒查到那殘魂的下落，沒想到竟真一直藏在寂幽?！媚托裕 ?p> “殷無念要求死，就成全他。待我捉到畢亥那殘魂……嘿，再問問咱們這位幽冥大法師，有沒有悔不當(dāng)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