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孫佼與殷無念并立在主峰旁的一座小山頭,眼見著那巨大而高聳的山體連同其上宮觀樓闕被緩緩燒融。驚人的熱量很快將附近的草木也蒸干、引燃,于是火勢越來越大并產(chǎn)生通天徹地的濃煙柱,終于把太陽完全遮掩了。
尸孫佼仍有些發(fā)愣,還時不時抬手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
殷無念皺眉看他:“你摸什么?從前做人的時候沒哭過么?”
“我……早忘了……”尸孫佼直勾勾地看他,想說話卻又不敢說。
殷無念道:“講?!?p> “那……真君你可別生氣。咱們這神功……是不是哪里不對勁?”
殷無念沉默片刻,笑了笑:“哦,你是覺得我這混元魔體既然有個魔字,那就該越練越兇險、叫人越來越兇狠殘暴——可如今卻把你也練得更像人了,且會哭了?”
尸孫佼訕訕地說:“不是我想哭——我壓根就不知道當(dāng)時是怎么回事……”
“你聽著?!币鬅o念背手向遠處看,見數(shù)十道流光正往主峰而去,“離開寂幽海,你該發(fā)現(xiàn)了,此界靈氣濃郁,可許多修士——像這個玉清丹鼎派——境界卻并不高?!?p> “誠然因為他們不過是稱霸無想天附近的一個不入流的小宗派,沒法兒和須彌山、自在天,乃至鬼族相比。不過也是因為,不是他們太弱,而是鬼修太強——鬼族修行,實在太簡單了?!?p> “做了鬼修,心中只有一個執(zhí)念。雖然是歪門邪道很難成正果,可只在靈界,卻也跟那些玄門正宗講究的心無旁騖有了異曲同工之妙。得不到正宗功法的修士為什么進展緩慢?因為人有七情六欲,動不動就要勾動心魔,與魔念對抗,會叫他們無比艱難。”
殷無念頓了頓:“你覺得你現(xiàn)在像是人了,可你這鬼修才修了幾個月,就像人了?要你能捱上幾年或者幾十年,就會發(fā)現(xiàn)你要變得比尋常人更加情感豐富、心思敏銳。尋常修士,都在棄情欲,可咱們卻是反著來的——你想想看,到底兇險不兇險?”
尸孫佼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長舒口氣:“我懂了,這樣才是無比兇險——真君,這下我可放心啦!”
殷無念勾動嘴角,笑了一下:“賤骨頭?!?p> 被這么一罵,尸孫佼看起來更高興了:“人都往這邊來了,咱們是不是趕緊走?”
“屠宗滅門卻不叫人知道,就好比衣錦夜行——看起來像是我殷無念的會做的事么?等著?!?p> 尸孫佼不知道他又想干嘛,只得小心翼翼縮到一株虬髯古松之后。
去往主峰的修士多是此前被派出去的玉清丹鼎派門人,見剛走了一會兒主宗竟然就遭此變故,在心魔勾動之下一個個哭天喊地卻又被熱浪逼得不敢近前,叫殷無念覺得仿佛回了寂幽海。
待聚得人更多了,殷無念才在身上一拂,叫自己換上一件百煉金霞衣。又以火靈之力一催,寶衣上立即騰起繚繞火氣,將他籠在一團紅光當(dāng)中。
再把尸孫佼收回指骨之內(nèi),整個人飛射而起,冷笑喝道:“都給我聽好了!”
那些修士聽得這炸雷般的一聲,全往此處看來。只見一團紅芒升上天際,其中魔氣沖天:“有個不知死活的小畜生名為孫飛虎,在七千年前傷了我赤霄真君的弟子!而今本君破關(guān),查知此人轉(zhuǎn)世就在這玉清丹鼎派——今日出手,小懲大誡!要日后有哪門哪派再敢容留此人轉(zhuǎn)世,統(tǒng)統(tǒng)如此下場!”
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玉清丹鼎派主宗被滅的消息已傳遍整個無想天附近大小宗派。絕大多數(shù)人在幸災(zāi)樂禍之余,也開始提心吊膽起來——因為那人最后說的那段話。
“七千年前”——那人似乎是為七千年前的往事來尋仇的。能活這樣久,必然是個積年老魔。雖然不知道那個“孫飛虎”是誰,可人家在這七千年中已轉(zhuǎn)世多少回?卻仍被找上門,這也實在太狠毒了。
還有那個“小懲大誡”——他管屠滅一個宗門叫“小懲”嗎?至于“大誡”就更沒道理了。他說哪門哪派再容留此人轉(zhuǎn)世全是如此下場,可誰在收徒的時候還會去查一查那人前世是誰?何況是七千年前的!
無想天宗門既受羽族庇護,此事就被迅速報了上去。羽帝孤高,但也向來極為護短,眾人都覺得倘若羽族知道此事,那老魔必定不會有好下場??山腥艘馔獾氖亲阕氵^去十幾天的功夫,除去一個“知道了”的答復(fù),羽族卻沒什么動作。
這叫諸派眾人更加擔(dān)心——是那魔頭大有來歷,竟連羽族也忌憚他了么!?
殷無念與尸孫佼并未走遠處,而在一座小島底部挖了個洞府出來,再用數(shù)件法寶布下禁制、放出剛收的五個鬼兵輪流巡邏,煉化因為滅門所得的心中魔念。
在寂幽海時以火靈之力鎮(zhèn)壓魔念,是因為那遺址從前屬于火靈族的一支。如今來了無想天,附近最為濃郁的則是由風(fēng)、雷之力而衍生出的水、金、火、木四氣。
不過對于現(xiàn)在的殷無念來說,這種蘊含于靈氣當(dāng)中的五行之力已幾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他這魔功修得一日千里,對五行靈力的需求也越來越多,必要天材地寶之類的東西才能勉強跟得上他的進度。
因而這些日子,他只將新生的魔念鎮(zhèn)壓,卻刻意控制修為的增長。這叫尸孫佼有點著急:“真君,我知道你滅了玉清丹鼎派是為了給我報仇,也是為了順便引起飛廉法師對你的興趣??伞赵蹅儸F(xiàn)在這樣,要是那老魔頭找上門來一言不合就下殺手,那咱們豈不是死定啦?”
殷無念閉目入定:“是?!?p> 尸孫佼更急了:“那總不會就在這兒等死吧?”
又在石室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現(xiàn)在明白你說的這功越修越兇險是什么意思了……哎呀,像真君從前總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如今為了替我報仇,竟然惹這這么大一個禍事……一定是因為越來越像人,所才感情用事。都怪我,哎呀,都怪我……”
殷無念被他吵得煩,只能睜開眼:“閉嘴。出去接人?!?p> “欸?”
“來人也該要到了?!币鬅o念又掐指算了算,“往東南邊去六十里,就在那兒等著。最遲晚間的時候,就能見到人。”
尸孫佼愣了愣,隨即狂喜:“哈,真君你還是早就胸有成竹?呸,剛才全當(dāng)我放屁——我這就去!”
尸孫佼去的時候興沖沖,來的時候卻既垂頭喪氣又咬牙切齒——他是被人拘回來的。
夜色已至,洞府石室內(nèi)一片漆黑。先是幾縷香風(fēng)如觸角一般探進來打了個旋兒,將室內(nèi)繞了一圈,又有幾點鬼火飄蕩進來,似乎也同那些香風(fēng)一樣在探路。
殷無念開口:“既然能來,就應(yīng)該知道我不是找你算舊賬的。白骨夫人,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