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身處宇宙虛空之中,周圍都是懸浮在半空中緩慢轉(zhuǎn)動的碎石,有大有小,遍布上下左右。但頭頂青空之上的一輪驕陽將他拉回現(xiàn)實——還是在無想天。
無想天已經(jīng)變樣了,建木攔腰折斷,崩碎的枝干、根須仿佛死而不僵的蛇,將尚與其相連的破碎島嶼托在空中。幾乎每一座島嶼外圍都有一圈由碎屑構(gòu)成的環(huán),在陽光下閃耀五色微芒。
殷無念猜那是因為土石之中混雜了從五行元靈身體上崩落下來的細小碎屑。
他躺在一塊只容四五人立足的碎石之上,旁邊站著李少微。
“……你醒了?!崩钌傥⒌哪樕行?fù)雜,但看起并無敵意。他蹲下來探了探殷無念的脈相,猶豫好久才低聲說,“你說得沒錯。我剛才感受到你心里的魔念了,的確隨時在功散身死的邊緣……這些年你是怎么捱過來的?”
殷無念慢慢起身,感受全新的身軀。
力量。身軀之中充滿強大的力量。他知道自己此時已重回合體初階,然而體內(nèi)的力量卻比從前的合體后期更強。他從未修至大乘,然而覺得自己此時的真元相比大乘修士或許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這些真元絕大部分都拿來鎮(zhèn)壓神魂之上同樣強得離譜的魔念了。
他輕出一口氣:“多謝。你把我的命還我了?!?p> 又往四周一掃:“怎么樣了?”
“五行元靈被打散,飛廉重傷逃走,羽族元氣大傷,好在根基尚存?!崩钌傥⑾肓讼耄熬l(wèi)做了新王,羽族和須彌山結(jié)盟了。剛才我們剛為新王賀喜……從大戰(zhàn)開始到現(xiàn)在,過去七天了?!?p> 殷無念笑起來:“守了我七天?”
李少微不說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道:“我們兩清了。殷無念,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殷無念走到這塊碎石邊緣往下看。云海被沖散,至今沒有凝聚。因而他看到下方有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紅芒,仿佛大地成了一灘尚存余燼的黑色紙灰。
該是此前爭斗時落下去的浮空島碎片所致吧。正邪雙方一場大戰(zhàn),靈氣隳突縱橫,將崩裂的碎片都要融成火雨的。地面上因此而燃起的大火不知要燒到何時——飛廉法師來此的一年間將下界人捉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活人也早就逃了。看來或早或晚,這些螻蟻都逃不過一場劫數(shù)……
那他自己,從兩百多年前的那場劫數(shù)里逃出來了么?
殷無念低嘆口氣:“你想聽真話假話?真話是我不能告訴你,假話,我不想說?!?p> 李少微沉默片刻:“不管別人怎么看你,我始終覺得你心里還有真性情。你入魔成那個樣子,這些日子卻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我?guī)湍悴蝗且驗槟且恢Z,而是覺得……”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天道……我們這些正道修士講順從天道才要主持正義,那正義也該是允許人悔過的。不論你將來打算做什么,我都希望你仍然像現(xiàn)在一樣,守住一顆為人的心,不要……”
“他是幽冥大法師。你覺得還會有人心么?!”
一聲霹靂似的斷喝忽將他的話截斷,兩人頭頂?shù)奶炜罩?,許多身影現(xiàn)了形。凜然威壓將浮空的細小碎石塵埃都鎮(zhèn)得猛然一滯,隨后雨點似地落了下來。
李少微一驚,立即仰頭看去——
一個頭頂翎冠、半露胸膛、手持三尖兩刃槍的神將立在虛空,身后一輪玄光熠熠生輝。這是楊戩。
還有一個須發(fā)皆白、身著杏黃道袍的修士,手執(zhí)打神鞭,身周日光似的披帛繚繞升騰,已隱有真仙寶相。這是姜子牙。
兩人身旁,另外有各族頂尖高手掠陣,皆踏在五色祥云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仿佛天兵天將降臨!
“天道許人悔過?這話不假。”楊戩雙目神光湛然,先在李少微身上一掃,又盯住殷無念,“可你要是覺得你心中所想就是天道所想,那便是擬己心為天道、便是以己代天、便是入了魔道!李少微,回來!”
李少微轉(zhuǎn)臉看了殷無念一眼。
殷無念微笑著點點頭:“我明白,不是你賣了我。”
他在碎石之上踏前一步,仰頭直視楊戩這位下界真仙:“我吸走這么多五行元力,看來還是沒能逃得過諸位仙長法眼,可怎么現(xiàn)在才露面?”
楊戩冷哼一聲:“不過是看想想看看你這位幽冥大法師到底要做什么。如今看來,你是打算引他入魔!”
“仙長!”李少微提氣發(fā)聲,“殷兄……殷無念從前的確是幽冥大法師,但他已同魔道決裂逃出了鬼族,之前更是以自己的手段叫飛廉只喚了五行元靈的殘體出來,也是大功一件!”
楊戩面上一冷,姜子牙抬手捻須,傳音道:“那的確算是功勞?!?p> 李少微面上將要一喜,卻又聽他道:“少微,你還要想想。他如今這功勞,抵不抵上在鬼族之中逞兇時所害的無數(shù)性命?幽冥大法師成名兩百年,從籍籍無名之輩修至合體,又是納了多少陰冥怨氣。這每一縷怨氣,都是一個無辜百姓精血所化——他今日有功,可從前生靈何辜?”
“再有,玉虛城主玉鼎真人,便是被鬼族壞了道行,神魂、肉身皆不知所蹤,這里面,也有這位大法師的功勞。這樣的罪業(yè),抵得過么?”
楊戩再喝:“李少微,回頭!”
李少微臉上神色變了又變,將腳一踏浮上半空,目光在人群中尋到萬妖島主:“妖師!咱們在圣靈山下和殷無念同生共死,這事你也忘不了吧?他已對我說過——他的確有私心,可不過是為了保命!煌煌須彌山,連一個悔過之人也容不下么???”
妲己輕嘆一聲,并不開口。
李少微又盯住她身邊的紅拂:“紅姐姐!你呢?!”
紅拂沉默片刻:“諸位仙長,我在巫族中也有個好友。說到此番大戰(zhàn),之前巫族投向自在天,可如今也已迷途知返,重歸中立了。這位……幽冥大法師,要是真有心悔改……”
“真有心悔改,自是亦無不可?!苯友赖穆曇綦m輕,卻如靜夜落針之聲,能叫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唉,我與玉鼎真人雖有同門緣分,但道心不是魔心,我也不至非要除他以冤冤相報。只是他身上背負罪業(yè)極多,不是一句悔改就能脫得去那些孽緣的?!?p> 他看向殷無念:“大法師,須彌山自然容得下你,卻不是現(xiàn)在。要你在今日自裁,我等就助你魂魄輪轉(zhuǎn)。等經(jīng)歷幾世劫數(shù),知道為人之苦、洗清罪業(yè)……少微既與你有緣,也就仍叫他將你接引至我須彌山之中,同證道果,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