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劍光穿入林中,奪的一聲釘在門框上。
殷無念走出門抬手將小小的玉劍拔下注入些許魔力,其上便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細細看了一遍,將這玉劍搓碎了。又轉(zhuǎn)臉招呼正在湖畔打坐的金吒:“哎,你來,你來。”
這些日子殷無念只以“哎”來稱呼他,平時雖然談不上頤指氣使,卻也不算客氣,料想老鬼心里一定氣得發(fā)瘋。可氣歸氣,為了他心中的“大計”,也還得像現(xiàn)在這樣——睜開眼,快步走過來,恭敬地問:“殷法王,要做什么?”
“李少微給我傳信來了?!币鬅o念微皺眉頭,做出犯愁的模樣,“我原本想,要是奪了九幽冥篁鼎,沉姜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那我就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點事。所以之前叫你想法子讓白骨回去、讓陰符離回去。結(jié)果剛才李少微說,尸孫佼那蠢材前些日子之所以沒影兒了,也是因為回寂幽海去了!”
金吒愣了愣:“……他是要做什么?”
殷無念嘆了口氣:“他覺得我叫他對他有恩嘛,就也說要回寂幽海和那二位一起把鬼兵給收攏起來。等以后我跟沉姜反目,他們好打他一個出其不意。這個蠢東西……白夫人是腦子好用,又有你師父叫我讓她帶上的那兩條鐵索。他跑回去不是找死么?說不好就得壞我的事——你師父怎么回事?還沒信來么?趕緊讓他幫我想想辦法。不然寂幽海那邊出事了,我還怎么放心奪鼎?”
金吒皺了下眉,殷無念知道這老鬼該是又愁又氣。被別人用軟刀子逼著往自己的地盤安排人,沒人會痛快。但眉頭又很快舒展,殷無念也知道老鬼此時該是想,不如將計就計。
他忍不住在心里笑,覺得自離開寂幽海為止沒什么時候比現(xiàn)在更叫人舒坦。他一身魔力尚未煉化完全,要說動起手來絕不會是正主沉姜的對手,但老鬼自作聰明,反倒不得不和自己你來我往地暗算起來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法王,師父的事我也急,可他……”金吒說到此處忽然頓住,臉上現(xiàn)出一瞬間的呆滯之情。
過上兩息的功夫,忽然面色一凜,又平靜下來:“唉,殷法王,這又是節(jié)外生枝了?!?p> 語氣變了,老鬼這是在演請神上身。殷無念趕緊挑了下眉:“玉鼎?”
“法王覺得這肉身可還好?”
殷無念冷哼一聲:“我是命大,自然覺得還好——我還以為你覺得自己又坑了我一回,不敢來見我了呢?!?p> 金吒呵呵一笑:“我已算到你的劫數(shù),自然也知道你能渡過這一劫。法王要是心里還有怨氣……尸孫佼之事,我可以想法幫你辦了。”
殷無念沉默片刻:“我還沒說,你怎么知道我要辦什么事?”
“我以神念附在我這徒兒身上,自然知道你們說了什么?!?p> “那往后呢?我有事要找你,還得像這些日子這么等?”
金吒想了想:“確是不便。那我這神念就留在此處,法王有事對他說,我自然知道了?!?p> 老鬼順水推舟,是不打算一直躲在“金吒”這個身份之后而同自己短兵相接了。但這正是殷無念想要的。所謂多說多錯,自己更可弄清楚他的想法。
殷無念上前一步盯著他看,又在他身邊繞了一圈:“以神念附人身……你真是玉鼎?我怎么越聽,越覺得像鬼族手段?”
金吒哈哈大笑,殷無念聽得出這是真心實意的笑——老鬼該早就擔(dān)心此節(jié),而眼下自己這么問出來了,他該放了點兒心。
“要我不知道些鬼族手段,又怎么能幫你辦妥尸孫佼的事?我從前也曾與不少鬼修打交道,鬼族之中也有一兩個故交。這些年里,他們也在暗中照拂你的?!?p> 呸!
不過沉姜說的這話是真是假?玉鼎真人路子很野,這話倒也不是沒可能。
“那你想怎么辦?”
金吒微微一笑:“法王只待結(jié)果便是了。”
結(jié)果來得既快又容易。再過半月李少微又發(fā)飛劍傳訊,說尸孫佼已成功在寂幽海安身,甚至上了幽冥殿,當著那魔神塑像的面將自己痛斥一番,坦言當初離開寂幽海是被脅迫,因而如今瞅著機會便逃了回去。
這訊息叫殷無念確信如今金吒軀殼之內(nèi)的并非沉姜本尊,而僅是一縷神念。神荼與魑魅曾說沉姜也借鑒了自己的混元魔體功法,看來的確練成了一些——要自在天為他奪了九幽冥篁鼎,老鬼大抵會以本尊煉那鼎。要是自己這邊弄到了寶貝,他十有八九要以混元魔體的功法將這邊的神念凝練成新的本尊。
又過五日,李少微竟然發(fā)來第二次飛劍傳書,但這回的內(nèi)容遠超殷無念預(yù)料——李少微說,玉鼎真人在百多年前應(yīng)劫之后曾以神魂去探寂幽海禁制,但不小心被沉姜覺察。他之后以神念附身之法通過一位境界不高的人修將此事傳訊于須彌山的太白金星,那是他最后一次現(xiàn)在眾人眼中。
殷無念有些納悶,這消息是真是假?李少微該能猜得到自己的意思,知道自己想要取信于沉姜。因此傳了這信來,該是為自己相信“沉姜便是玉鼎”找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玉鼎百余年前曾經(jīng)以神念給人傳訊,那如今再行此事,也就說得通。
自己眼下正在做的事,李少微斷不會再說給旁人聽,更別提去問太白金星了。那這消息是他弄到的,還是尸孫佼弄到的?又是從哪兒弄到的?
然而他這位師侄孫做事不至于欠考量……殷無念選擇信他。他看這信時金吒正在室內(nèi),便將玉劍又搓碎了,轉(zhuǎn)臉看他:“怪不得上次的事你能辦成。”
金吒一愣:“……法王在說什么?”
“你現(xiàn)在到底是神念留在這金吒的身上,還是干脆就附了他的身?”殷無念冷冷一笑,“我猜前些日子的時候,這金吒就已經(jīng)不是金吒了吧?這么些天,你一直扮成他來暗中觀察我?”
金吒面上神情一滯,一抹殺意轉(zhuǎn)瞬即逝。殷無念立即再冷笑:“你知道這信說什么么?說的是你百多年前曾經(jīng)去探寂幽海,但觸動禁制叫沉姜發(fā)現(xiàn)了。之后你又以神念附了一個須彌山修士的身,把這事兒告訴了太白——嘿,原來這種事你不是第一次做。什么留了一縷神念?你眼下是占了你這徒弟的肉身吧?!玉鼎,這種鬼族邪法你對你徒弟使,還自稱要渡劫飛升?。俊?p> 沉姜叫殷無念之前說的話給驚了一跳。此時又聽著他這么幾句,卻又開始發(fā)愣。殷無念瞧出他這愣既是松了口氣,也是真心實意在納悶自己怎么知道的這件事。
殷無念的心便也落了地——瞧他這反應(yīng),李少微這信說的一點不差。
“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用不著再扮成金吒似乎叫沉姜也覺得松快,他索性笑了笑,“我只是看看你殷法王究竟配不配得上那九幽冥篁鼎。至于我這徒兒——待我神念離去,他仍將毫發(fā)無傷,卻能白得我這些日子為他煉化出的修為,這可不是什么鬼族的邪道手段?!?p> 殷無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這人這么賤,到底是怎么當上一族至尊的?”
沉姜臉上忽然怒意勃發(fā),因他這句話險些便要發(fā)作??汕靶┤兆右咽茏懔藲?,此時竟能忍下來。他也回瞪殷無念,隔了片刻才咬牙一笑:“殷法王口不擇言,我暫不同你計較?!?p> 說了這話便要出屋子,殷無念卻一把拉住他:“別急著走哇——既然你來了,又是前輩高人,倒不如幫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將體內(nèi)魔氣煉化得更快。還有,你不是自稱也懂點兒鬼族功法么?可你見過再多鬼族功法,我那混元魔體卻也是頭一回見吧?叫我瞧瞧,你對我這神功又什么高見?”
他這是故意拿話激他。倘若真是玉鼎真人,自然不會同他一般計較??沙两臼巧辖缧蔷瑏泶私缈v然做了鬼帝,也還覺得是龍游淺水、虎落平陽。便是知道殷無念的意思,卻也忍不住哼了一聲:“你那什么混元魔體,我自然聽說過。從前沒人練不過因為是條死路,你真當天下無人?”
殷無念在洞府時聽神荼說過沉姜得了自己的功法之后做了些改良,立即笑起來:“我還是那句話,你有什么高見?總不至于嘴上不屑一顧,心里卻不得不認為我這神功全無破綻吧?”
沉姜叫他氣得不行,真沉下臉,隨口羅列了幾處又將他自己所做變化全給說了,卻不說全。殷無念見他入套,做出不屑一顧的模樣只管嘴硬。沉姜從未受過這種氣,再同他辯論幾句將什么藏拙全拋去腦后,竟同殷無念你一言我一語地印證起來。
他這上界星君的眼界遠非此界修士可比,幾句話就叫殷無念受用無窮。這等大佬,要在平常時候別人跪下磕頭來求,也只肯點撥一二、稍露天機。但這回在氣頭上,倒是有什么就說什么了。
殷無念同他這一辯就辯了月余的功夫。待再過去半個月,殷無念收著李少微傳書得知已平定羅剎族戰(zhàn)亂、真擁立了鐵扇為新王時,沉姜才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