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奇遇
周末,六家組織了一次全員大聚會,將他們六人當作得勝回朝的大功臣一般。
但沈夢昔感覺,那更像是一種劫后的慶幸。
六個老兵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仿佛搬去了心頭巨石,一個個又唱又跳又哭。
女士們更冷靜一些,雖然也欣喜,但卻沒人失態(tài)。
江海貝的媽媽笑著到“小孩兒這桌”,跟他們六個說:“這都醉第三回了,跟白撿了一條命似的。21號那天傍晚,天空忽然一亮,亮得眩目,我們當時都很慌,等冷靜下來,咱們六家就一齊往城外趕,一半駕車,一半是直升機,當時高速路口亂作一團,甚至有械斗的,誰知道那白光之后,就再無異常了,警察也出動維持秩序,我們這才都回來了,呵呵,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弊焐线@么說著,一貫知性理智的她,眼圈還是紅了。
沈夢昔六人也想起當日,慌慌張張乘面包車出城的情景,都互相對視一眼,百感交集。
只有幾個小不點兒,從頭到尾毫不關(guān)心大人們到底擔心什么,說些什么,他們照常吃喝玩樂打游戲。
周龍和江海貝配合著講述在高原的見聞,江海貝還頗有深意地講述了沈夢昔在珠峰和岡仁波齊的異常,金寶庫聽了呼地站起來,踉蹌兩步跨到沈夢昔跟前,摸著她的額頭,“姑娘你咋沒說過呢!”
“早沒事兒了,說它干什么。”沈夢昔淡淡地笑。
“咋就沒事兒,在高原很容易就死人的!你沒吃紅景天嗎,你沒吸氧嗎?”金寶庫滿口酒氣,上下打量沈夢昔。
金嘉誠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把摟住沈夢昔的腰,她無奈苦笑。
“金叔叔我作證,歡喜后來真的沒什么大礙了,說不定還有什么奇遇呢!”江海貝笑,還沖沈夢昔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
大家聞言都好奇地看向沈夢昔,追問她有什么奇遇。
沈夢昔做無奈狀,白了江海貝一眼,“你們聽她胡說,我一到神山附近,不是惡心就是暈倒,正想問問海貝呢,還沒出發(fā)就各種預(yù)感,這到底是什么能耐?”
誰知,除了幾個小的表示驚奇,倒沒什么人覺得驚訝,仿佛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金寶庫為女兒解惑,“人家海貝從小就這樣,說啥是啥,可準了?!?p> “真的啊?”沈夢昔倒是真挺驚奇,關(guān)鍵是大家還都不覺得反常。
“可不就是真的!只不過這兩年才透露出來?!苯饘殠熘钢肋吀魅耍c了一圈,“哦哦,除了你,他們?nèi)贾懒?,呵呵?!?p> “哦!那可太厲害了!”沈夢昔做驚嘆狀。
“那你到底有啥奇遇啊姐姐?”金嘉誠期盼地仰頭看著姐姐。
得,剛轉(zhuǎn)移的話題又回來了,沈夢昔無奈地捏捏誠誠的臉蛋,“有??!”
所有人都屏氣安靜下來,聽她說話。
沈夢昔環(huán)視一周,既然大家對江海貝的預(yù)感不以為奇,她索性也稍微透露一些能力出來吧。
“我倒真有點奇遇,在岡仁波齊暈倒的幾分鐘,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我媽媽,還夢到太空遨游,非常震撼?!鄙驂粑裟抗饪聪虼巴馓炜?。
“另外,我的記憶力好了一些,小時候姥爺教我的湯頭歌都記起來了!這個算不算奇遇?”沈夢昔看向其他幾個同去高原的伙伴。
大家面面相覷,周英第一個說:“當然算了!太算了!你怎么早沒說起!都說神山附近磁場異常,我覺得你是大腦受到強烈刺激,反倒變得聰明了??上覜]什么感覺,從頭到尾都沒感覺,連高原反應(yīng)也沒有。”
胡曼莎羨慕地說:“歡喜你太幸運了,今后再也不用發(fā)愁考試了!我怎么就沒暈倒呢,我記一個曲譜不知道有多難!”
江海貝臉上維持著笑容,用手指點著沈夢昔,“你這個狡猾的丫頭,我剛剛問起,你還不承認!若不是知道了我有些預(yù)知能力,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瞞著我們了?實在是該打!”
胡曼莎就坐在沈夢昔身邊,干脆伸手捏捏她的臉,“歡喜去了一回高原,除了黑了一點,人瘦了好多,皮膚也光滑了!氣死我了!該打該打!”
誠誠撲過去打她,“不許打我姐!”
胡曼莎尖叫著和誠誠打做一團,滿屋子亂跑。
記憶力變好,不就是腦子變聰明!
大人們也都反應(yīng)過來,全都沖著金寶庫祝賀起來。金寶庫高興極了,酒都醒了幾分,哈哈笑著張羅為女兒的幸運干上一杯,還說今天聚餐的費用他全包了,明天再請大家去打靶。
第二天,金寶庫還真張羅去打靶了。
就像對錢麗娟沒什么期待一樣,沈夢昔對金寶庫也沒什么嫌棄。
這人學歷不高,能力不強,但有一群好戰(zhàn)友,有好的資源和莫名其妙的運氣,和這些人脈交往,就是他賺錢養(yǎng)家的途徑和方式。平日里在公司和其他地方,金總都是春風得意,唯有在這個圈子被打回褲褲的原形。
——不止年齡,他的能力和實力都排在最末,連兒女得素質(zhì)也在一眾孩子中墊底。
他也是難過的吧,沈夢昔有些替他心酸。
“歡喜啊,你江大大特別喜歡你,咱們這次要打槍的,你上次飛鏢射得那么好,這次也試試看?。 苯饘殠祀娫捓锖团畠捍蛑塘?。
“剛回來有些醉氧,今天肚子還不舒服,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
金寶庫有些遺憾,還是說:“啊,那你多喝熱水啊。”
沈夢昔在校門口一家新開的自習室里,戴著耳機,喝咖啡,讀《山海經(jīng)》。
越讀越是深切感覺,巫,這個字,已經(jīng)和她有擺脫不了的干系了。
——上古時期,大荒之中有靈山,就是巫山。山上有十巫。分別為巫咸、巫即、巫盼、巫姑、巫彭、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和巫羅。其中巫彭便是中醫(yī)的始祖。
巫師,是天神的使者,從靈山天梯來到人間,分散各地,傳達神的旨意,解除人的痛苦。
巫師多兼職醫(yī)師,以藥草和符咒治療疾病,也就是以藥草治療外傷、內(nèi)傷,以符咒治療精神疾病。
巫醫(yī)不分家,故而繁體的“醫(yī)”有兩種寫法,一是醫(yī),二是毉。
她又想起巫靈,想起自己的身世,在這個世界,她就是個異類,既不是神,也不是人,只是個私生女,不,一個私生靈魂,換了若干皮囊的寄居靈魂而已。
她想到素未謀面的為孟繁西“叫魂”的跳大神的老太太,想到英國遇到的紅發(fā)女孩,想到她在寺廟里用鈴聲喚醒何沅君,想到加國那個看到她變沒了老爺車而驚懼大叫“女巫”的小男孩,想到在高原為那個大貨車司機的靈魂祝禱和指引,她苦笑著揉揉太陽穴,真的是女巫呢,早早就有了各種關(guān)聯(lián),只是她沒有留心而已。
但對于巫術(shù)的具體施法,她卻一竅不通。
找了不少關(guān)于薩滿的書籍,也翻看了《金枝》、《巫術(shù)通史》等書,但都是簡略介紹,并強調(diào)巫術(shù)與宗教、與迷信的關(guān)系,重申巫術(shù)與科學的對立,提醒讀者巫術(shù)只適合研究,不提倡相信。
包括《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篇,都只是對巫術(shù)稍稍提及,并無翔實記錄。
——換言之,著書之人,對于巫術(shù)知之甚少。
自古巫術(shù)、醫(yī)術(shù)、武術(shù)的傳承,都是諱莫如深,不僅需要師父指點,還需要傳承者有相當?shù)馁Y質(zhì),巫術(shù)更加嚴苛,還多了個血脈因素,因此更加容易失傳。
不同于西醫(yī)的逐步發(fā)展,沈夢昔篤信中醫(yī)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完善完整的體系,只是隨著歲月流逝,逐漸式微,殘缺不全。它大概率起源于巫術(shù),這樣,那些經(jīng)絡(luò)、脈相、穴位等,就都有了解釋。
她又從背包拿出《周易》,自古巫醫(yī)不分家,醫(yī)道不分家,她莫名其妙收到了兩個卦象,所以不得不再好好讀一讀了。
有人認為周易是占卜書,有人認為是天書,有人認為是史書。無論是哪一種,自古以來,儒家、道家、兵家、醫(yī)家、法家等都將之尊為圭臬,可不是僅憑記憶力就能攻克的一本書。
其實,她曾跟欽天監(jiān)學過幾天周易。
八卦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二進制算術(shù),簡單的陰陽兩爻,生成太陰、少陰、太陽、少陽四象,陰陽兩爻又與四象組合得到八個經(jīng)卦,變化中又生成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由此推演萬物。
她也曾多次見黃藥師占卜起卦,有時用五十根竹簽,有時用龜殼,有時用銅錢,有時又以梅花易數(shù)卜卦。每次都沐浴焚香,鄭重其事。
黃藥師曾半真半假地要教她卜卦,她不以為然,一直堅信自己所知的后世科學知識足以碾壓那些“過時”的文化。
可什么是科學?不過是分科而學,得到驗證了就科學,未能驗證就不科學?況且,可惜也不過百多年來才有的概念,而中醫(yī)和周易,已讓國人受益了幾千年。
——絕對是科學之上的領(lǐng)域!
想到這里,沈夢昔心中痛悔。忽然看到窗外街道上,一個高個子男人正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慢慢前行,不知為何,她猛然就扭回了頭。
繼續(xù)看書吧。
剛舒一口氣,手機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響了四聲,沈夢昔才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萬曉瑩急切的聲音,“歡喜你爸爸受傷了!快來第五人民醫(yī)院?。 ?p> 沈夢昔立刻收拾書本趕去醫(yī)院。
金寶庫住的是VIP病房,豪華套間,萬曉瑩抹著眼淚坐在病床邊,江世杰等人坐在沙發(fā)上,其余的家屬都聚在外間看電視,胡曼莎見了她還喊了一聲歡喜。
沈夢昔顧不上理她,直奔里間,一進去,萬曉瑩立刻站起來,“你快勸勸你爸,他摔壞了腰椎,醫(yī)生催著趕緊做手術(shù),他說什么都不同意,我也拿不準主意了,你快勸勸他吧!”
金寶庫僵硬地平躺在病床上,左手扶在腰上,表情痛苦,見了沈夢昔擠出一個笑來,“沒事兒沒事兒,別擔心啊閨女,爸爸就是摔了一下,又沒斷,回家躺躺就好了?!?p> “他就是怕打針!怕做手術(shù)!醫(yī)生說腰椎都骨裂錯位了,必須做手術(shù)!不然容易癱瘓!”萬曉瑩跟著走過來,在沈夢昔后面尖著嗓子,“這脊椎可不是小事兒,馬虎不得!萬一真癱瘓了可怎么......”
沈夢昔徑自坐在床邊,握住金寶庫的手,一邊把脈一邊觀察他的臉,問道:“怎么摔的?”
金寶庫有些慚愧,“我們不是打CS嗎,是爸爸太胖了,太笨了.....”
原來,這群人說的打靶就是打CS啊,沈夢昔嘆息。
“大侄女,是我們不好,沒照顧好你爸爸?!焙鷤鴿M臉歉意地對沈夢昔說。
“跟你們有啥關(guān)系,我自己跳下去的!”金寶庫說。
“咋沒關(guān)系?你當時躺地上,我心里那滋味跟當年看咱班戰(zhàn)友犧牲時是一樣一樣的!”胡偉國聲音變調(diào)了。
“去你媽,老子好好的,要你咒我犧牲!”金寶庫連連呸呸呸。
沈夢昔不理他們,去拿床尾裝X光片的大塑料袋,好家伙,還做了加急的CT和核磁共振。沈夢昔對著窗戶看了片子,腰椎第四節(jié)第五節(jié)骨裂錯位,脊髓和神經(jīng)都無恙,只需靜養(yǎng)即可,根本沒必要手術(shù)。
“并不嚴重,回家養(yǎng)著吧,是手術(shù)總有風險的?!鄙驂粑綦S口就說,就像從前對她的病人一樣。脊柱可謂男人的龍脈,女人的鳳骨,是統(tǒng)攝一身陽氣的督脈所在,脊柱中的脊髓脊神經(jīng),上通大腦,下聯(lián)四肢,所以若無必要,不可輕易觸動。
“喲,小姑娘也會看片子!”一個中年醫(yī)生爽朗地笑著走進來,胸牌上寫著主治醫(yī)師,后面還跟著男女三個醫(yī)生,個個都把手插在口袋里,十分有排場的樣子。
江世杰帶頭站了起來,兩人握手。其余幾人也紛紛站起,以示尊重。
羅主任十分和藹,和眾人點頭致意,又走到金寶庫床前。
“怎么樣金總?”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金寶庫。
“疼啊,一動一身汗!”金寶庫呲牙咧嘴說。
羅主任身后的一個年輕醫(yī)生說:“金總,您考慮好了嗎,要快點下決定啊,拖下去只會對您身體不利。有句俗話說,脊椎不好,性命難保,雖然沒有那么嚴重,但脊椎在人體中的重要性,就相當于一個房子的頂梁柱,這柱子要是歪了裂了,房子就隨時可能倒塌,毀于一旦!另外,我們的脊椎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息息相關(guān)的,其中一節(jié)出了問題,時間一長,就容易引起其他椎骨也出現(xiàn)問題。曾經(jīng)有個患者,只是摔了尾椎,因為疏于治療,晚年椎體錯位,壓迫神經(jīng),導(dǎo)致腦供血不足,大腦缺氧,繼而引發(fā)失眠頭昏、高血壓中風,記憶力減退等一系列癥狀!真等到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手術(shù)就能解決的了!”年輕醫(yī)生口若懸河,侃侃而談,直說得金寶庫是大汗淋漓。
年輕醫(yī)生又笑著說:“金總不必緊張,您還不相信羅主任的仁心仁術(shù)嗎!”
金寶庫抹了一把汗,苦著臉說,“不是我不相信羅主任,我是天生怕打針,麻藥那一關(guān)我就過不去??!”